“本師閉關有年!”忽然間,清明大法師久違了的一口川話在眾僧耳邊錚錚響起,他的聲音很有力,像是響起了一陣鼓聲:“年來我在洞中悉心悟法,內心深省,感悟頗多。而最有感悟的是,也是切膚之痛的是,中華不幸,在劫難逃,倭寇大舉入侵,刀兵大起。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倭寇不放下屠刀,我以強對暴,以法治邪,逼使倭寇放下屠刀,是我等目下最大修持。目下倭寇毒焰正熾,神州陸沉。唯我巴蜀,山川形勝,地緣特殊,加之眾誌成城,倭寇休想進入我巴蜀大地。古人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指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目下,我等正是要這樣的修煉。佛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大法師說到這裏,端起手來,閉上眼睛,深有所悟地總結一句:“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倭寇,必將其食其果!”
“吾就此宣布,我金頂大廟全體僧眾,就此打蘸七七四十九天,祈求佛祖賜福,驅逐倭寇,光明普照!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眾僧端起手來,齊聲響應。就從這天起,金碧輝煌的金頂大廟裏天天晨鍾暮鼓。僧人們誦經的聲音,從早到晚,音韻鏗鏘,僧眾集體誦經的聲音,像是從地心噴湧而出的火熱岩漿,以淹沒一切席卷一切摧毀一切的雄峻從金頂傳向四麵八方,在巴蜀大地上回蕩。凡是那個時期上過金頂的人,不管是信徒還是一般的登山旅遊者,無不對這一幕留下深刻印象。因為,在他們聽來,金頂大廟史無前例的誦經聲,好像在反複傳達表達這樣兩個字:抗戰!抗戰!
1938年1月20日,川中主將,一級陸軍上將劉湘病逝於武漢萬國醫院。這離南京失守前夕他堅持最後撤退到後方武漢,剛好50天。
甫帥的親信在清點他的遺物時,發現兩副甫帥親筆。一副抄錄蜀相諸葛亮的名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很能代表甫帥的心境。一是甫帥留給出川川軍的遺囑:“餘此次奉命出師抗日,誌在躬赴前敵,為民族爭生存,為四川爭光榮,以盡軍人之天職。不意宿病複發,未竟所願。今後惟希我全國軍民,在中央政府暨最高領袖蔣委員長領導之下,繼續抗戰到底。尤望我川中袍澤,一本此誌,始終不渝。即敵軍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以爭取抗戰最後之勝利,以求達我中華民族獨立自由之目的。此囑。”
甫帥去得平靜、安詳,但似乎又心有委屈,心有不甘,很不放心。一副威嚴的濃眉緊蹙,一雙素常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是睜著的。甫帥的親信副官張波伸出顫抖的手,將甫帥雙眉抹來展平,將睜著的眼睛抹來合上。
甫帥遺囑是抗戰期間,所有川人川軍的必讀課必修課。
劉湘靈柩運回成都,是1938年春寒料峭的二月的一個早晨。這天,天空中飄著霏霏細雨。成都人民備極哀痛,所有的大街小巷中,人民自覺自願地沿街比戶擺香帛、點紅燭上供果,家家戶戶簷下懸掛三角紙旗,上印劉湘遺像。皇城的三個城門洞內,為國求賢的石牌坊和門前的一對石獅子披素戴白花。所有做生意的都關了門,連那些乞丐等等往日有礙觀瞻的物事,也全都自覺自願銷聲匿跡。成都在等待著甫帥靈柩歸來。
上午九時,陣陣摧人心扉的哀樂聲從東大街牛市口方向傳來。一時,萬人空巷,隻見軍樂隊作前導,劉湘的靈柩緩緩而來。一輛被折去了板壁的大汽車中央,載著一口漆黑鋥亮的大棺材,棺材一頭大一頭小,頭枕東南方向,當中覆蓋著一麵國旗。車後,是一列緩緩送行的方隊,方隊又分幾個層次。走在最前麵的是川康綏署主任鄧錫侯。稍後,是中央駐成都行營主任賀國光和鄧漢祥、王陵基、王纘緒、鍾體乾、嚴嘯虎等一幹川中軍政要員,其中還有專門從雅安趕來的劉文輝。他們全都頭戴白孝,臂戴雪白的絹花,麵容悲戚。再後就是甫帥的遺孀劉周書和孩子們。劉周書因悲痛欲絕,幾近昏倒,幸有女眷在旁攙扶、相勸,才能勉強拖著步子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