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國家民族,我劉甫澄一腔熱血願為抗日灑。即使馬革裹屍還也在所不惜!就在他心潮澎湃,不能自抑時,坐在第一輛車上開路的副官張波前來請示,是不是由他出麵去與遊行隊伍通融通融,請遊行隊伍為甫帥讓路?甫帥搖搖頭說,不必了。再看一看吧,這很有好處。張副官去了,做好警戒。劉湘注意到,那個打金錢板的中年藝人,已經說到日本對我步步深入。如何從占我東三省,扶持溥儀當上偽滿洲國兒皇帝到如今的步步緊逼,樁樁罪行。他的聲音清亮,態度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悲愴難抑,說詞也妙,很能調動群眾的情緒。最後,這藝人用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語言,總結道:
這日本侵華深沉又狠險。在他們眼中,中國人好比豬一圈,任他日本人來牽拴……等到他日本人都布滿,那時節就到了亡國的一天。當日本人的奴隸誰都不願。唱到這裏高聲喊,大家抱定一個主見,抗日圖存,現在已是生死關……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哭泣起來,更多的人摩拳擦掌。這讓劉湘想起昨天的一幕。昨天,他在將軍衙門召集相關重要人員與會,就他去南京出席最高國防會議的態度,川人如何抗戰征求意見。他前所未有、慷慨激昂地表示,他要堅決要求抗日。竭天府之國所有人力物力支持抗戰。將四川打造成抗日的堅定後方和堅強的抗日堡壘。他談得很細,顯然成竹在胸,之間種種,具體詳盡。然而,一些人又表示擔心,說是,這麼多年,老蔣一心想染指四川拿去四川,手段使盡,未能如願。而甫帥為了對付老蔣,傷透腦筋。甫帥如此一來,豈不是將四川白白送給了老蔣?豈不是開門揖盜?這些人雖然言辭婉轉,但意思是明確的,就是希望他有所保留。
“軍隊是用來保衛國家的。”這些意見表達完畢後,他一錘定音,環視左右,目光灼灼。他一番自責的話出自內心,很沉痛、很忠誠令人感動。他說:“我劉甫澄半輩子都是關起門來打內戰,現在想起來都不好意思,報不出盤。到這個時候,如果我們還坐在這裏患得患失,打自己的小算盤,那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四川王劉湘不僅在四川,而且在川康都享有無人可比的威望。人們尊稱他為甫帥、甫公。甫帥把話說到了這種程度,哎呀!誰還敢有半句妖言?有的反對過他的人,受到他情緒感染,也幡然醒悟,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神情赧然。
抗戰遊行隊伍過去了,三輛轎車首尾銜接疾馳而去。
到了成都近郊的鳳凰山機場,成都多家報刊的眾多記者已經等在那裏了。甫帥接受眾多記者采訪時謂:“上月七七事變當日,甫澄即與全體川軍將領向中央請纓抗戰,表示決心在中央暨蔣委員長領導下,同心協力,共赴國難,共禦外侮。甫澄對全川各界同仁,全川人民所表示的救國抗日熱忱深為感動。甫澄此次赴京參加最高國防會議,必將我川人此抗戰決心轉達中樞,決不有負殷望。”
接受采訪完畢,甫帥一行登上中央派來接他的專機。專機在跑道上滑動,加速,拉起,秋陽下一閃,升在高空,向著東南方向,很快不見了蹤影。
當天,四川各大報刊都發表了劉湘在機場談話及《為民族救亡抗戰告四川各界人士書》強烈反響。劉湘在書中謂:
“中華民族為謀求鞏固自己之生存,對日本之侵略暴行,不能不積極抵抗,此蓋我全國民眾蘊蓄已久不可動搖之認識。今者,自盧溝橋事件發生,此一偉大之民族救亡抗戰,已經開始;而日本更乘時攻我上海、長江、珠江、黃河流域各大都市,更不斷遭其飛機之襲擊。我前方將士,奮不顧身,與敵作殊死戰,連日南北各路,紛電告捷。而後方民眾,或則組織後援,或則踴躍輸將,亦均有一心一德,誓複國之概。”
“而我國人民必須曆盡艱辛,從屍山血海中以求得者,厥為最後之勝利。目前鬥爭形勢,不過與敵搏鬥於寢門;必須盡力驅逐於大門之外,使禹城神州,無彼蹤跡,不平條約,盡付摧毀。然後中國民族之自由獨立可達,而總理國民革命之目的可告完成也。惟是艱苦繁難之工作,必須集四萬萬人之人力財力以共赴。而四川為國人期望之複興民族根據與戰時後防重地,山川之險要,人口之眾多,物產之豐富,地下無盡礦產之足為戰爭資源,亦為世界所公認。故在此全國抗戰已經發動期間,四川七千萬人民所應擔荷之責任,較其他各省尤為重大。我各軍將士,應即加緊訓練,厲兵秣馬,奉令即開赴前方,留衛則力固後防”……
“湘忝主軍民,誓站在國家民族立場,在中央領導之下,為民族救亡抗戰而效命。年來經緯萬端,一切計劃皆集中於抗戰!”
劉湘到達南京當天晚上,應邀到委員長官邸參加一個高級別的小型重要會議。劉湘一去感到氣氛不對。會議室裏,該到的都到了,有軍政部長何應欽、行政院院長孔祥熙、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張群、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副秘書長陳布雷、國民黨中央秘書長葉楚傖、新任外交部長王寵惠、宣傳部長周佛海等圍坐在橢圓形會議桌兩邊,全都神情緊張地凝神屏息地側耳傾聽什麼。看到他,有的人視而不見,有的對他點了點頭,向來極擅長人際關係的四川老鄉張群見到他,也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對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他坐下來,一下就注意到了,上首兩個位置是空的,顯然,這兩個位置是留給蔣介石、汪精衛的。
開會時間早到了,蔣汪卻不在,原來,他們在隔壁一間屋子裏爭吵。劉湘注意側耳傾聽。
“汪先生!”蔣介石說:“作為一個領導全民抗戰的民族領袖,我何嚐不知中日力量對比殊懸?何嚐不知‘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我們一旦對日宣戰,我們的力量就會大量消耗,就會讓共產黨坐大,赤禍橫行!”
“但是!雖我再三退讓且昭告日本人,隻要他們肯停戰,隻要他們肯承認長城以南我主權完整,滿蒙的問題以後再談,我就答應與他們實現和平。而現在日本人步步進逼,他們過了黃河,過了長江,逼我與他們草簽城下之盟,這怎麼行?如果這樣,不要說共產黨會趁機興風作浪,全國各族人民焉能答應?現在的情形,好有一比,全民抗日已經發動,猶如一輛已然啟動了的巨型車輛,陡然去刹車,那是要翻車出車禍的,嗯!”
“那麼!”汪精衛反駁:“年前德國大使陶德曼居間調停中日和平,日本人要價比現在還高,條件比現在還要苛刻,你卻能答應。若不是簽字時,孔(祥熙)院長作不了主不敢簽字,錯過了時機,中日之間那時就達成了協議,實現了和平。現在,日本人接二連三入侵上海、廣州等大片土地之時,日本首相近衛的聲明反而比以往溫和。我就不明白,在這個最應該與日本人達成諒解,實現和平之時,你做委員長的,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說著,汪精衛語氣嚴厲了:“國家是人民的!當領袖的不能憑個人的喜怒哀樂,情緒變化來決定國家民族的命運吧?”
“唔,我蔣某人用不著你來教訓!”蔣介石被激怒了,提高了聲音:“汪先生,你太過分了!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著起哄逼宮嗎?”
“這不叫逼宮!”向來在蔣介石麵前態度柔馴的汪精衛,這晚態度出人意料地強硬,“事到如今,你蔣先生不辭職無以對天下,更無以對先總理在天之靈。”
“要我辭職,誰來坐我這個位置?”蔣介石近乎咆哮起來,“是你嗎?”
汪精衛回答:“我同你聯袂辭職。”
“那你去問問隔壁諸君答不答應。我這個委員長是大家選的,我下不下台,得讓大家同意。”聽得出來,蔣介石說著,憤怒地站起身來,腳在地上一蹬:“你去問問,問問他們同不同意!”說著氣呼呼地站起身來,轉入內室去了。汪精衛氣呼呼地衝了出來,從大家麵前衝了出去。號稱中國第一美男子,最會演講,態度文雅的汪精衛,這晚卻顯得少有的暴躁,皮鞋叩叩聲中,他衝過會議室,門一甩,一衝而去。
蔣介石的心腹秘書,有天下第一筆之稱的陳布雷站起,手招了招,說:“大家請少安毋躁,我進去看看委員長,問今晚這個會還開不開?”很快,陳布雷出來宣布,“今晚的會不開了,散會,請劉甫公留下”
“甫公,你路上辛苦了。”劉湘一進蔣介石的小客廳,蔣介石已經平靜下來,客氣地站起來讓座。明燈燦燦下,劉湘注意到,在委員長那張靠窗的碩大鋥亮的書桌上,一本委員長百讀不厭的線裝書《曾文正公全集》翻開著,顯然是他剛看過的。正麵牆壁上有幅委員長手書的橫匾“寓裏帥氣”,字如其人,瘦而硬。另外一麵牆壁上掛的是一幅裱過的張靜江書法,是抄自《孟子》的話:“居天下之廣廈,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
“甫澄,你可能已經聽見了!”蔣介石很冤屈地對劉湘說:“剛才汪主席同我爭吵,現在中央反對我抗日的人不少,我的阻力很大。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的意見對我很重要。因為戰端一開,四川作為抗日戰略大後方,其地位至關重要。”
“我堅決支持、主張抗日。”劉湘堅決地表示:戰端一開,四川可以立即出兵30萬,提供壯丁500萬,供給糧食若千萬石等。
“嗯,好。”聽了劉湘這番話,蔣介石明顯底氣足了,他點點頭,沉思有頃,又問:“如果戰端一開,你認為南京能守住嗎?”
“不能,我估計最多守三個月。”
“那麼!”蔣介石趁機提出:“屆時國府由南京西遷山城重慶,你歡迎嗎?”
“歡迎。我代表七千萬川人民翹首歡迎。”
蔣介石又欣慰地點點頭,再問:“你認為對日作戰該以什麼方略?”
“敵強我弱,小日本現在是要蛇吞象。”劉湘侃侃而談:“我擬以空間換取時間。一方麵是以正規戰遲滯日本人進攻的步伐;一方麵全力開展敵後遊擊戰,利用我地大人多,拖垮貌似強大的小日本。小日本拖不起。我們以小勝積大勝,以量變求質變……。
“好。”蔣介石顯出高興:“有你這些話,我就放心了,我就有底氣了。我擬立即設立戰時最高軍事委員會。將全國分為十個戰區,由你擔當第七戰區總司令官,率部負責防衛南京一線,不知你身體情況允不允許?”
“絕無問題!”劉湘一副堅決請命姿態。
“那好。”蔣介石欣慰地說,“在明天的最高國防會議上,請你將今天晚上給我說過的話再當眾說說。”
“好!”
劉湘告辭時,為人向來倨傲的委員長竟把劉湘送出門。
第二天上午10時,決定中國命運的最高國防會議在南京總統府大會議廳準時召開。會場布置得既莊重又嚴肅,全國省主席以上的官員無一例外都到了。參加會議的還有中共派來的人和中央相關重要部門人員,可以容納約千人的會議廳裏座無虛席。會議由國民黨副總裁、國民參政會主席、中央政治會議主席汪精衛主持。
汪精衛宣布會議開始,蔣介石、林森、馮玉祥、何應欽等要人魚貫而上。與會人員全體起立,樂隊奏國歌。
汪精衛這天身著一套銀灰色西服,他身姿頎長,相貌還那樣英俊,動作還是那樣瀟灑,臉色卻是陰沉的。他站在桌前,對著一隻裹著紅布的麥克風宣布:向先總理孫中山行三鞠躬禮。
“禮畢。大家請坐。”
汪精衛用一雙俊美的,然而卻顯得倦怠的黑眼睛掃視了一下座無虛席的會場,用他好聽的富有磁性的聲音很疲倦地說:“現今國難當頭,中華民族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無須多說。我對日本是戰是和?計將安出?是這次最高國防會議上需要確定的!在座的都是決定中華民國命運的人,請你們把你們的意見都發表出來!之前,請軍政部長何應欽將軍把中日兩國兩軍的情況報告一下。”
何應欽應聲而上,登上主席台,站在麥克風前,他用手托了一下眼鏡,唰的一聲,拉開他帶在身邊那個厚厚的黑色公文皮包,拿出資料,開始報告,一副例行公事的神情:
從兩國軍隊數量上看:中國陸軍180個師,46個獨立旅,9個騎兵師,6個騎兵旅,4個炮兵旅,20個獨立團,總兵力不超過200萬。當然,這不包括地方部隊!都清楚他說這話的意思:國內諸多地方軍閥部隊,中央既不能掌握,也派不上用場;不能打仗。
日本陸軍:常備21個師團,40多萬人。戰爭一旦爆發,初期即可在常備兵的基礎上,迅速組織起35個師團,大約90萬人。作戰的第一年,即可武裝起250萬人,將100萬人的部隊派到中國作戰不成問題。這還僅是人數上的,再從兩軍的裝備上看,根本就沒有辦法比。
以我們配備最好的中央軍為例,新編步兵師每師官兵10923人,配備漢陽造步槍及騎槍3800餘支,輕重機槍(捷克式)328挺,進口各式火炮、迫擊炮43門,擲彈筒243具;缺乏重武器,炮彈不足,後勤支援能力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