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微看了看臉上神態又氣又怨的娘,居然嗬嗬一笑,從懷裏拿出一包東西,往爺爺手上一塞,立即拔腿就跑,嘴裏還喊著:“我也去跪祖宗!”
孫敬之此時都不敢看父親的臉色,隻是低聲喝道:“你給我回來,像什麼樣子,爺爺還沒罰你,你怎麼敢自作主張?”
而孫雲濮用拐棍輕輕敲地,孫敬之立即封口,垂手立於一旁,孫雲濮打開油紙包一看,不由笑了,素素抬眼一看,竟然是油炸螺絲糕,這是江南一道傳統的精美小吃,皮脆內嫩,蔥香濃鬱。因為一位江南來的商人在此處開了一家糕點鋪,才漸漸在鄒平傳開,上次孫敬之自外麵帶回來,老爺子曾經讚過一句,想不到這丫頭這麼有心,居然拿了這個來堵老爺子的嘴。
素素與孫敬之相視之下,心情極為複雜,女兒的聰慧與頑皮著實令他們有些招架不住。
“都下去吧,敬之留下,隨我去書房。”孫雲濮說完,手捧糕點向前院走去,而孫敬之緊緊跟上,誠惶誠恐。
祖先宗祠內,拜墊上端端正正跪著的是孫家的長孫,繼宗,而在他身旁,雙手托腮,盤坐墊上昏昏欲睡的正是孫府的小姐,若微。
繼宗掃了一眼身側的若微,眼中盡是不忍與憐愛,在若有若無的一聲歎息中,自己的肚子咕嚕了起來,繼宗麵上一窘,扭過頭去,而偏偏若微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寂靜的屋子。
“噓,祖宗麵前,萬不可喧嘩!”繼宗出言相阻。
若微止了笑,看著繼宗:“哎,祖宗們看到我們孫家的長孫如此可憐,忍饑挨餓在此受罰,肯定也是不忍,怎麼會怪我們呢”,說著又從身上係著的荷包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遞給繼宗。
“這是什麼?”繼宗打開一看:“肉脯?”
“哈哈!”若微又是一陣爽聲大笑:“嗯,我的存貨,娘親總是說,不練好這首曲子,不抄完這篇典集,不許吃飯之類的話,所以我總是會備一點存貨,總不能真的餓肚子對吧?經常餓肚子,人就會變傻的,可惜這個道理娘親不知道,不然她才不會這麼罰我呢?”
繼宗心中一暖,又把肉脯推給若微:“那你吃吧,要是你餓傻了,這日子就真真沒趣了,我寧可自己變傻。”
“你呀?你本來就已經很傻了!”若微用手戳了一下繼宗的頭:“真笨,我說什麼你都信,你吃吧,我剛剛在鋪子裏吃了好多點心,你都沒吃,所以這些都給你”。說著,拿起一大塊肉脯狠狠地塞到繼宗口中。
繼宗哭笑不得,隻得大口嚼著,又看到若微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麵上一紅,伸出手以袖掩麵,盡量吃得優雅些。
而偏偏又惹來若微一陣竊笑。
夜上柳稍頭,四下裏靜靜的,沒有半點兒聲響。
一個黑影矯健地翻入城西烏衣巷內一所小小的院落裏,小院裏正房內燭火掩映,似是主人還未安置,他悄悄來到窗根底下,凝神閉氣、側耳傾聽。
不多時,裏麵便響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輕歎之聲。
“小姐,我看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個法子,咱們還是往南邊去投奔你娘舅家吧!”這是一個略為蒼老,又帶著幾許沙啞的中年婦人的聲音。
“奶娘,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就是不想去,我家裏遭此變故,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娘又生生被那個賤人逼死,就是我也被她賣入娼家,若不是你拚了命將我救出……”稚齡少女的聲音裏充滿憤怒:“我家遭此大難,舅舅一家早該得了信,本應趕來替我們出頭才是。可是如今,半點兒消息也沒有。這才叫大難臨頭,各保各人。所以,我誰也不求,憑了自己,總有一天,也必能報了此仇!”
“咳咳!”那中年婦人一陣急切的咳嗽,仿佛有些順不過氣來。
“奶娘,你別急!”少女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先喝口水!”
就在此時,那窗根下的黑衣人走到門口,輕輕拍了拍房門。
“誰?”立即響起一陣步子,聲間中帶著警惕與幾分驚惶。
然而,黑衣人仿佛等的不耐煩了,手上稍稍用力,房門裏麵別著的橫杠立即應聲折斷,門嘩地一下被推開,仿佛黑衣中的一個精靈,他閃身入內,如同主人一般,審視著屋內的人。
屋內陳設簡單,但很是幹淨,靠東牆的炕上半歪著一個中年女人,頭發蓬鬆,麵帶病容,此時正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嘴巴微張,怔怔地亂了分寸。
而站在房間正中與他對視的,便是一身青布碎花衣裙的少女。
她,便是今日在街上行乞的那個小乞兒。
此時的她,如同一個小家碧玉,洗去汙垢、換上女兒服飾的她,清秀柔美中帶著一絲陰冷,麵如寒冰,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下一刻便袖口一抖,一把匕首隨即握在手上。
他笑了:“以此便能防身嗎?”
她麵無表情,隻是轉瞬之間,便將那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是那賤婦派你來的?非要取我性命,她才能安枕?”
“哼!”他輕哼一聲,不置可否,雖然黑布掩麵,也看不到他的神態,然而他眼中的輕蔑之情則流露無遺:“每天上街行乞、趁機竊人錢財,可是長久之計?你就不怕終有一天,被事主逮個正著,拉你見官下獄?”
“見官?”她眼眸微微一閃,不由冷笑連連:“謀殺親夫、逼死主母的淫婦,做惡逞凶,怎麼不見官來管?拐賣幼女、逼良為娼的惡人,官府怎麼不去收拾?偏偏來管我,我隻不過是被逼的走投無路,討口飯吃罷了,憑什麼就要來抓我?”
她越說越氣,不由恨淚輕垂,小臉憋得通紅。往事曆曆,不堪回首,可是偏偏又如影隨形,如芒刺在身,時時發作,不能擺脫。
“好了,爺沒時間管你家的閑事。你的造化來了,給你指個出路,你可願意?”他拿眼角掃了一眼床上的病婦。
“大爺,您當真不是宋麗娘派來的?”床上的病婦顫顫巍巍,一派誠惶誠恐。
“叭”的一聲,他往床上丟下一個黑布包裹,那病婦一下子便怔住了。
青衣少女幾步走到床邊,看了看奶娘,又看了看那黑衣人,把心一橫,拉開了布袋上綁著的繩子。裏麵露出的居然是白花花耀眼的銀子。
“銀子?天呢!這麼多銀子!”病婦大驚,一時氣喘連連,咳嗽又起。
看著那銀子,青衣少女秀眉微皺,心中暗暗吃驚,這人是什麼來曆?以他的身手,如果真是仇家派來索命的殺手,何須如此?隻要在瞬間,便可將自己和奶娘結果了,可是他卻分明沒有這個意思。如今又亮出銀兩,是何居心?
“這是我家主人賞給你的!”他眼神如鷹,聲音低沉而尖細:“今日在街上看你一番表演,我家主人憐你有些伶俐勁兒,想給你謀個好前程!人往高處走,你若是想明白了,明日一早城東望鄉亭,隨我們一同上路。”
“上路?”青衣少女喃喃低語,低頭暗暗思索。
而床上那婦人則一臉驚恐:“大爺,你們是哪裏人士?要帶我們姑娘去做什麼?她雖然在街上有些小偷小摸,那原也是為了我,是我拖累了她。她也是出自大戶人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們再窮也不能賣身……”
黑衣人雙眼一瞪:“不知好歹的東西,被我家主人看上,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以為叫你們去幹什麼?為娼為妾?呸!”
那婦人挨他一頓搶白,立即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答。而青衣少女把心一橫,咬了咬牙說道:“隻要不是為娼為妾,我就去!”
“自然不是!”他眼中仿佛有了幾分怒氣,語氣微微和緩,但依舊尖酸:“少囉嗦,我家主人在京城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過看你家丫頭有幾分伶俐勁兒,又念她小小年紀流落街頭,出於憐惜,讓她入府為婢罷了。為娼為妾?想得美!多少名門淑媛想給我家主子當妾都沒門呢!”
話音才落,他便閃身而去,隻見衣帶飄飄,轉瞬間便沒了蹤影。
如果不是床上那堆白花花的銀元寶,這分明是夢一場。
“小姐,那人不知底細,透著古怪,咱們還是不去了吧!”婦人忐忑不安,拉過青衣少女細細商量主意。
“我想想,奶娘,讓我好好想想!”她雙手托腮,對著炕桌上那跳動的燭火,徑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