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我可以去災區了。去汶川。
平常,成都到汶川,兩個小時車程。現在,近路斷絕。繞行的路線是八百公裏山路,整整兩天。路上,餘震不斷。我那輛車伴我穿行這些險象環生的山路,至今車身上還有兩顆落石砸中的傷痕。一處在風擋玻璃上,一處在引擎蓋上,修車時,我特意叮囑把大傷平複,小傷留下。
在馬爾康,在州教育局開了捐款賬戶。
繼續前進,越靠近災區,以前熟悉的道路越是損毀得慘不忍睹,四處都是房倒屋塌、人員傷亡的慘痛景象。遇到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友,當時是阿壩州副州長。當時他眼含熱淚,說的是,全州人民幾十年辛勤建設的成果就這麼毀於一旦。確實是滿眼毀損:道路、橋梁、學校、電站、工廠、鄉村。人員死傷累累。那也是我地震以來第一次流淚。大災發生,過了幾天,因震驚而麻木的感情器官才開始發生反應。
後來又去過許多災區,一萬多人口的映秀鎮傷亡過半。山清水秀的北川縣城一部分被滑坡埋葬,剩下一多半全部損毀。再往北,青川縣東河口。山體崩塌,把一個村四個村民小組184戶人家、一所小學全部掩埋,700餘人被無聲無息地埋入地下。走在地震新造成的地貌上,踩著那些從地層深處翻湧出來陷腳的生土,不敢相信下麵就埋葬了一個曾經美麗的村莊。
那個時候,我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寫作。隻是想盡量地看見,和災區的人民共同經曆,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盡一點自己的微薄的力量。
然後是災後重建。
我們三個四川作家發起的那筆捐款有三十多位朋友加入,金額近百萬了。打算用這筆錢建一所希望小學。為此去災區選一個合適的地方,此時發現這個想法已不可行。政府出台重建方案,都是以鄉鎮為單位的寄宿製中心小學:教學樓、宿舍樓、電教室、圖書室、食堂、體育場,一所小學沒有千萬以上的資金建不起來。還是不想放棄希望,於是出動去募捐。這時候,地震激發的熱情漸漸消退,一呼百應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終於得到一家大企業的承諾,安排他們的慈善基金和我們共建一所小學。與災區政府協商,去實地勘察,同去的還有著名的建築師朋友,願意義務為我們做建築設計。大家集思廣益。建學校要盡量使用環保材料,要節能。學校不能建成了事。建成後,捐了款的作家朋友、文化界朋友要輪流去駐校上課,騰出本地教師去發達地區進修,有著名高校也表達了將免費為這些教師提供進修機會的承諾。我們還要持續資助困難學生。等等,等等。總之要將 “我們的學校”建成一所模範學校。那時,在所有討論中,我們都說 “我們的學校”。而這一切最終還是沒能實現。主要問題,我們這種業餘隊伍不可能跟上政府要求的重建速度。加之當時國家指定一省支援一個重災縣,一個地市支援一個鄉鎮,我們選定建校的鄉,由廣東一個地級市負責。在他們的援建規劃中,學校自然是重中之重。我們隻好遺憾地退出。企業的慈善基金去尋找別的項目,剩下朋友們那筆捐款到了震中映秀的漩口中學,做了一個獎學基金。今天,去重建的映秀鎮,漩口中學倒塌的教學樓,還是保護最好的地震遺址,很多有關 “5·12”地震的紀念活動都在那裏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