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堡外皆為沙漠,西北去原沙州衛現被亦力巴裏侵占,而偏東北方向嘉峪關外則是瓦剌的地盤,亦力巴裏與瓦剌這些年也在為爭奪土地而衝突不斷,最終亦力巴裏占領了哈密衛為國都,瓦剌隻能一麵對其用兵,一麵又將目光對準了大明,試圖突破明邊境侵占更為富庶的河西諸地。
站在一座沙丘上,頂著勁風眺望西北,楊嘉謨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張大明西北疆域圖。瓦剌和亦力巴裏像兩隻獠牙外露的惡狼,各自盯著大明虎視眈眈,而北方更為強悍的韃靼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中原的覬覦之心和明目張膽的侵犯,大明沿邊境築起的長城在這些虎狼一般的強敵麵前,就顯得頗有些不中看了。
“明宇,我們現在怎麼辦?”楊嘉臣仰頭問道。
楊嘉謨收回目光,從沙丘上跳下來淡然一笑:“先找東西吃,吃飽了再說。”
一眾人都有些愕然,他們原以為楊嘉謨至少會感慨一番,或者用什麼方式發泄才是,卻不想他不但沉得住氣,竟還這般像個無事人似的悠然自得。
“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找吃的,你們都不餓嗎?”楊嘉謨含笑催促,的確是難得開懷的好心情,讓眾人更加摸不著頭腦。
在場人等除這結義四兄弟外盡皆都是金刀幫兄弟,楊俊揮手令他們各自分散開去找吃的,自己卻留下來看著楊嘉謨抿唇而笑,一臉看透了對方的得意。
“以退為進對吧?”楊俊好看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來,笑著問楊嘉謨:“那你想好接下來從哪裏入手了嗎?”
楊嘉謨故意賣關子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隻知又餓又渴,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
楊俊不滿意這樣的回答,撇嘴道:“又是這樣。什麼時候了還打啞謎,難道連兄弟們也不相信了?”
“那你覺得該怎麼辦才好?”楊嘉謨坐在沙丘的背風處,望著楊俊含笑問。
楊俊來了興致,挨過去坐在楊嘉謨身側道:“若我行事,今夜摸黑返回衛所,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最好是擒了達奇勳那廝當眾審他。”
楊嘉謨笑笑:“為什麼要擒達奇勳?”
楊俊盯著楊嘉謨的臉探究道:“你怎麼這幅表情?莫非是我猜錯了,那些蒙麵人不是達奇勳的人就是侯太監的人吧?”
“自然不全是。”楊嘉謨眼神冰冷下來,嘴角的笑也帶了三分冷酷:“達奇勳頂多算個知情人。”
楊俊想了想,點頭道:“既如此,那就更該擒了他審一審,也好讓我們知道背後到底是什麼人一直想置你於死地。”
說罷,楊俊恨恨地又道:“我總覺得不止是侯太監在為難,他升任三邊總督時日尚短,當沒有那麼多的精力來籌謀這一切。”
“你說的不錯。”楊嘉謨讚同,又補充了一條:“況且,在侯太監眼裏恐怕金銀要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引起他的興趣,達奇勳進城就是去參與分贓的。”
楊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侯太監來了肅州,而且參與芙蓉香製售不單單是那閹狗,還有更大的勢力,而遣人設伏想要殺了咱們的就是那人的人手了。難怪交手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原來竟是他們。”
楊嘉謨斂容道:“我現在才理解你為何總跟肅王府做對了,他們不顧社稷安危和百姓的死活,一心隻知斂財與那些亂臣賊子又有何異?是在官逼民反啊!”
楊俊像似得到了褒獎般高興起來:“終於有人明白我的苦衷了,我看肅王府不順眼已經很久了,怎麼樣,咱們這回幹他一票?”
楊嘉謨已知楊俊是個惹是生非的性子,正要順勢教導兩句卻見楊嘉臣帶著眾人回來了,隻好打住話頭。
“明宇你快看,我們抓到了什麼?”楊嘉臣興奮地大喊,亮出藏在後麵的人來。
廣毅和鄭三彪哈哈笑著,二人共同牽製著一隻體格豐碩的黃羊。
楊嘉謨起身迎上,不可思議道:“這樣荒瘠的地方竟有黃羊,難為你們赤手空拳還能抓住它,這東西跑起來的速度可不慢。”
廣毅笑著回道:“楊大哥也太高估它了,你不知道我們可是沒費多少力氣就將它擒住了呢!”
鄭三彪把牽製著的黃羊的一隻羊角交給小刀,對楊嘉謨愉悅道:“不管怎樣咱們是不用餓肚子了,趕快分派了人手拾掇起來,今天可就能吃到烤全羊了。”
一聽烤全羊,眾人幾乎都要流下口水來。
楊嘉謨笑著點頭:“不錯不錯,那就動起來吧!”
眾人聞言自發分頭行動,殺羊的殺羊,拾柴的拾柴,全然忘記了身處此地的淒苦,歡笑聲中大有樂在其中的灑脫。
一番煙熏火燎之後烤全羊熟了,焦黃的外皮賞心悅目,雖然調味品欠缺,但絲毫擋不住肉香四溢。廣毅和楊嘉臣主持分食,眾人大快朵頤,吃完了整隻烤羊還覺得意猶未盡。
“要是再有一隻就好了!”小刀用手背抹著油乎乎的嘴巴說道,惹得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楊俊笑著輕斥:“看你那點出息!好像爺沒讓你吃過一頓肉似的。”
小刀咧嘴嘿嘿笑:“那不是感覺不一樣嘛!”
“就是就是,要再有一壇甘州老燒就更好了!”廣毅舔著嘴唇接道。
楊俊故作氣惱地笑罵:“以前喝了爺那麼多好酒沒記住,倒心心念念著甘州老燒,等回了甘州府城我幹脆把那燒酒坊盤下來,你們都釀酒去算了。”
“那也不錯。”楊嘉謨笑著點頭:“這還算個正經營生。”
楊俊略有不服道:“這話說的。在哥哥眼裏恐怕除了當兵就沒有正經行當了吧?”
楊嘉謨果然一副當然如此的表情:“這有什麼不對嗎?”
楊俊額手無語,眾人又是一陣好笑,倒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正自嬉笑之際,遠遠的一陣吆喝聲伴隨著馬鳴嘯嘯正朝這邊奔來。
楊嘉謨一見倏然警惕,看著前方短促下令道:“散開,不要聚在一處。”
楊俊斂容皺眉:“他們想幹什麼,追殺?”
“不一定。”楊嘉謨謹慎道:“或許是蠻夷。”
楊嘉臣順手撿了一根烤羊時剩下的枯樹幹,掂了掂躊躇道:“怕什麼,等會還不一定誰殺誰呢!”
廣毅隨之附和:“就是。正愁吃飽了沒事幹,殺一個不賠本,殺兩個還倒賺一個,窩囊氣都他娘的受夠了。”
他所說的窩囊氣自然是指被蒙麵人脅迫著棄械投降,然後勒令出關之事。
其他人一聽俱都義憤不堪,個個摩拳擦掌做好了應敵的準備。
隻有鄭三彪神色慎重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以保全性命為上,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楊嘉謨直直盯著越來越近的人馬,沉聲吩咐:“鄭大哥說的沒錯,到時候看我眼色行事。”
眾人不再言語,下意識裏已經習慣了楊嘉謨的指揮。
片刻間一隊人馬挾卷風沙奔湧而至,人數不多但聲勢卻不小。
正值午時,一天裏戈壁上風沙最溫馴的時刻,饒是如此對方裹挾來的塵沙也浩浩蕩蕩幾乎遮蔽了一方天色。
楊嘉謨等人用手遮擋頭臉,等風沙減弱已是灰頭土臉形容狼狽了。
對方全都騎馬而來,顯然知曉這一帶的地貌所以做了充足的防護,一個個用特製的布巾包裹著頭臉,隻露出眼睛來,且目光不善地審視著楊嘉謨等人。
楊嘉謨扇落眼前的沙塵,也打量著對方,見他們穿著打扮不是蠻夷服飾心中略有些放鬆,但還是戒備著沒有主動開口詢問。
對麵馬隊之中,一個男子操著當地方言向打頭的彙報:“就是他們,我看的清清楚楚,你看……”
說著手指地上餘煙嫋嫋的灰燼和散落的骨頭又道:“我們的獵物都進了他們的肚子。”
看來也不是昨夜交手的蒙麵人,楊嘉謨心頭更為放鬆。
楊俊見狀不禁嘀咕:“這兩天怎麼了,怎麼到哪裏都遇上蒙麵人,真是流年不利。”
楊嘉謨聽到這樣的話,想到和楊俊初見,這家夥也是蒙麵劫持肅王糧隊的樣子,忍不住嘴角微翹,覺得好笑。
對麵之人,那個位於中間打頭的眼神銳利,一下子捕捉到了楊嘉謨的表情,冷哼一聲道:“吃了我的羊還敢挑釁,不用廢話,都殺了!”
話音才落,馬背上的人紛紛抽刀在手,一陣利刃出鞘的聲音聽得人牙根酸癢。
“且慢!”楊嘉謨揮手叫停。看著對麵剛剛冷漠下令的人拱手問道:“不知尊駕是誰,為何剛一照麵就喊打喊殺,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對麵之人有一雙大眼睛,看向楊嘉謨的眼神冷漠而不屑:“誤會?你們吃了我的獵物還想狡賴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