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中秋月缺(1 / 3)

楊嘉謨在肅州衛正式升任指揮同知的軍令下來正好是中秋,這與達奇勳新晉指揮使的任命是一同到的。總兵府、行都司等各部衙門這次辦事倒是出奇地效率高、速度快。

雖說西北的氣候這個節氣已經早晚寒涼,但老天爺若肯給臉,深秋的景致還是頗有看頭的。這一天早早收了操練,將士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盤算著如何過節,大營裏難得嬉鬧歡笑,不用擔心官長嗬斥。

達奇勳一手提著馬鞭走過來,笑嗬嗬地問楊嘉謨:“給個麵子,晚上一起賞月?”

楊嘉謨擦拭長劍上的灰土,淡笑回應:“不行,我已經有約了。”

“我就知道。”達奇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其實我是想跟你商議,恐怕今夜的月亮賞不成了,邊牆外有動靜。”

楊嘉謨不以為意:“早料到了。我帶人去巡邊。”

“你不是說約了人嗎?”達奇勳有些過意不去:“要不我去吧!”

楊嘉謨收劍入鞘,挑眉問道:“你確定?”

達奇勳怔了怔,咧嘴而笑:“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行了,我去巡邊。營中主將都不在也說不過去,何況……”楊嘉謨斂容冷酷道:“蠻夷定然覺得我們今晚過節會疏於防範,正好,我也想打他們一個埋伏。”

達奇勳笑著讚同:“好主意!你剛說的有約了就是指這件事吧?還跟我打馬虎眼。”

楊嘉謨一眼瞥過來:“你不是也一直跟我在推太極?是要去會那些人分贓了吧?”

“你這話委實難聽!”達奇勳不滿:“什麼叫分贓啊?我是去領軍餉。”

楊嘉謨眼睛裏光芒一閃,掀唇笑道:“你去吃香的還是喝辣的我不管,能分多少真金白銀我更管不著,但是,你要敢全都送去總兵府,我就領著衛所五千將士去達總兵府上討飯吃。”

達奇勳黑下臉,一把拽著楊嘉謨往旁邊走了幾步,不悅道:“你別胡來!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做不了多大的主。”

楊嘉謨嗤之以鼻:“那我不管,你如今是肅州衛指揮使,將士們能不能吃飽肚子打勝仗,我說了可不算。”

說罷,楊嘉謨抬步就走,語氣輕快地鼓勵:“我們大家都等著達指揮明早發餉領賞!”

達奇勳還想再說,楊嘉謨已經快步走掉,和幾個軍士談笑著遠去了。

“這頭倔驢!就知道抬杆!”達奇勳略有氣惱,又略帶好笑地瞪了楊嘉謨後背一眼,轉身往自己的營房去了。看看天色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但從大營去城中的清音閣還有一段距離,他不能遲到,否則又要惹得詹德賢那條鷹犬說三道四了。

至於邊牆外的敵情,有楊嘉謨在,達奇勳沒什麼不放心的,在整個甘肅鎮數百將校當中,他能看得上且視為伯仲間的也就一個楊嘉謨了。當然,父親除外。名震西陲的達總兵,那是他和楊嘉謨的榜樣,也是要努力追趕的存在,再過若幹年,或許有與之比肩的文韜武略,但現在他們兩個還差許多火候。

中秋,是豐收的句點,但亦是百姓人等最為煎熬的時節,因為過了這個節緊跟著就是官家催秋糧交賦稅的開始。經過大半年的辛苦勞作,好容易收到倉中的糧食,自己都沒敢放開肚皮吃上一頓,就得轉手上交官府了。遇上災年,上交的官糧都湊不夠,自家肚皮便注定了要受罪挨餓,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因此,過中秋節,這並不是多值得期待的一個節日,反而成了壓在百姓們頭上的一重枷鎖。

軍戶更不例外。地裏刨了多少上頭一清二楚,聽著要比普通莊戶百姓少交一點,但收拾完莊稼還有兵役,凡是年齡範圍內的男丁通通進大營接受操練,然後被分派到各個營堡去戍守,等閑輪不到休沐難得回家一趟,打仗送死的自然也是這一部分人。

銀盤似的月亮升起的時候,楊嘉謨帶了五百人踩著月色出營巡邊,除去金刀幫二十餘眾,剩下的幾乎全是不情不願來服役的軍戶,老少混雜不說,戰力更談不上強盛。沒辦法,雖然達奇勳舉薦他做了指揮同知,是副指揮使才有的武職,但總兵府同時有文書下發,楊嘉謨還需要立下軍功才有權指揮衛所大軍,實際上能調動的還是一個百戶職權內的兵力,讓他帶五百人出去已經算是破例了。

騎在馬上,楊嘉謨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隊伍唏噓不已。當日剛到這裏時被單澤為難,趕到廢棄的低矮營房於屎尿堆中的憋屈而言,現在已是揚眉吐氣了。但是,這與他胸中隱忍下來的那件事相比,依然還是令人憋屈的。什麼時候能夠把芙蓉香事件徹底查禁了,杜絕住那些黑暗勢力流毒於民的途徑那就完美了。雖然達奇勳沒有說出背後的主謀之人,他也不會輕易告訴自己那些內幕,但楊嘉謨能猜測到,這個主謀一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因為這個大人物的主導或參與,所以這禍國殃民的事情才能堂而皇之在大明的地盤上橫行。那麼,這個手眼通天的人很可能就是侯太監。如果是侯太監這樣的人物,那作為西北藩王的肅王府也必然不幹淨,隻是不知道這件事中還有多少豪貴插手,從中漁利?

這些煩心事讓楊嘉謨最近一段時間內,一直寢食難安,偏偏又耽於軍中事務分身乏術,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查證。因此,明知達奇勳今夜進城是去做什麼了,可他隻能徒歎奈何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樣做倒不是顧忌和達奇勳之間不好翻臉,而是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楊嘉謨並不能拿他們怎麼樣。其實,便能拿到證據又如何?以楊嘉謨現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費一番波折他也很難將這件事上達天聽。現在可以肯定,甘肅鎮,甚至整個陝西行都司轄下,九成官員都打著朝廷命官的旗號,實際上卻聽命於肅王行事,剩下的一成怕就是侯太監的鐵杆狗腿子無疑了。而隨著侯太監升任三邊總督,這個權力分派勢必會有一些波動,但總體上還是以肅王為主的大勢不會改變多少,畢竟經營了一二百年,肅王府在自家藩地上的地位已是無人撼動了。

關於此中形勢楊嘉謨不是不清楚,但他還是堅決固守著自己的初衷,堅持不與任何一派有所靠攏,這也就難免要受到打壓摧殘。經過一次次生死掙紮,楊嘉謨總算稍稍學會隱忍了,但他忘不了陳總兵法場相送贈給他的那枚大錢,也時常摩挲著銅錢反複思量,很有些臥薪嚐膽的感觸和反思。但是,即便看得清當下情勢,他還是學不會達奇勳那樣的八麵玲瓏,身在泥淖還能遊刃有餘,或許他還需要更多磨礪才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