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劉英推開門,門外綁著一個婦人,見幾個虎背熊腰酒氣薰薰的男人紅著眼撕著肉,頓時嚇得眼翻白,暈了過去。
這小孩才來一個晚上,王彧就被擊敗了。
院落不大,除王彧外的幾個男人本是擠在一個房間裏,到晚上的時候鼾聲連天。料想嬰兒在這種環境下也睡不好,於是就將嬰兒放到隔壁給王彧單獨養傷的房間。
這嬰兒從抱回來到晚上一直呼呼大睡,王彧心想沒什麼關係,就當是自己床頭多了個擺設,也就同意了。沒想到到了半夜,這乖寶寶成了大魔頭,哭得天旋地轉。王彧笨手笨腳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後來氣了,對著嬰兒喝道:“不準哭,瞧你這樣子算什麼男子漢!你要是我兒子,我早扒開你的褲子打屁股了!”
這廂的吵鬧驚醒了隔壁的劉英等人,他們跑進來,看到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對著這個小屁孩抓腦袋,紛紛捂著肚子笑又不敢吭聲。
王彧更是來氣,抓起繈褓預備塞到劉英手中,沒想到這小家夥抓到他半長不短的頭發,死命地拽,疼得他直咧牙。
剛才被嚇暈的乳娘也被這動靜吵醒,跑了進來,見著一群大男人折騰嬰兒,心疼得要命,跑上去接過孩子道:“像什麼話,欺淩婦孺!”
原來這小家夥尿濕了不舒服,乳娘給他換了尿布後哄了兩下,便乖乖地不哭了。
小家夥不哭鬧時很可愛,轉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四處看,看到王彧時小手舞動了兩下,奶娘順勢將它遞過去,王彧不敢接,晃了一下,小家夥又抓住了王彧的頭發,手舞足蹈。王彧趕緊去扯開,結果小家夥立馬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幾個回合下來,敗的是王彧,小家夥直到鬧騰夠了睡著了才放開他的頭發。
劉英看著大將軍滿頭亂發,一臉的指甲印,腸子都要笑彎了,正想循回去繼續會周公,沒想到王彧道:“劉英,你去生火做飯,乳娘說餓了沒有奶水!”
“可是,將軍……”劉英指指天空,正是明月高懸,大好的半夜時分。
“還不快去,你想讓小閻王鬧死老子啊!”
劉英老老實實去做飯,王彧也沒閑著,找了把利索的匕首“唰唰唰”的把自己頭發削短,看來他這頭發是留不長了,短短的也好,伽羅見到他的時候一眼就能認出來。
想到這裏,他歎了口氣,劉英不知道,嚴錚不知道,這幾個他最後剩下的下屬都看不出來。他沒救出伽羅是不可能回江南的。現如今,他是伽羅唯一的親人,伽羅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以後家人會越來越多吧,等到和伽羅團圓然後生好多小孩。王彧心想,想著想著自己笑起來。
乳娘抱著孩子出來,將哄睡了的小孩放在王彧手裏。這個奶娘看出這幾個人並非惡人,特別是這個頭領,還有些傻呆呆的可愛,於是也放開了膽子,說:“大人,幫奴家抱一下,奴家去吃點東西!”
王彧愣愣地接過小孩,然後就不敢再有半分移動,隻怕吵醒這小東西又是一番鬼哭狼嚎。
不過小東西睡著的時候是很乖的,王彧現在才靜下心來仔細打量他。圓嘟嘟的小臉,長長的眼線,細細的鼻子十分可愛。宇文鏡生得好看,料想這小家夥長大了也很好看。
話說回來,他從來沒聽說宇文鏡成親,怎麼突然就多了個孩子?不過轉念一想,好歹這個齊王也二十六歲了,儀表堂堂風流俊逸,沒成親並不表示一定沒小孩啊。
想到這裏,王彧笑了,輕聲道:“小寶小寶,不哭不鬧,伯伯給你糖吃!”
“這麼小的孩子不能吃糖!”乳娘扒著碗麵走過來,“再說了,小公子有名字,叫勇兒,不叫小寶。真土。”
勇兒?不是更土嗎?王彧腹誹,不過他一代名將不與婦道人家一般見識,況且還得指望婦道人家製服這個小閻王。王彧懶得說話,抱著小寶乖乖站到一邊去。
劉英撈了一碗熱騰騰的拉麵站到王彧邊上,湊過臉來瞄了一眼熟睡的嬰兒,嘀咕了兩句。聞到麵香的嚴錚也從房裏衝出來,撈了一碗,走過來,看到王彧抱著小孩立柱一樣站著,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站在劉英旁邊。劉英跟他說了什麼,他也湊過臉來,看了一眼小孩,又抬頭打量一番王彧,低頭走過去和劉英說:“沒看出來,要不把小孩弄醒看看!”
“你們敢!”王彧壓低聲音說,“在嘀咕什麼?”
嚴錚立馬過來彙報道:“稟大將軍,劉將軍說這小孩和大將軍長得像,屬下說沒看出來!”
宇文鏡從進入涼州那天起就一直在找柳暮雲,然而一直無果。宇文邕去世後,柳暮雲變得神神叨叨,有一日突然半夜出去說是上山采藥,便一去不回。想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又是險惡深山,看來凶多吉少。作為弟子的清瀾去山上尋了一遍又一遍,總是空手而回。
宇文鏡也親自上山尋過,在山道上走著走著突然就折返回來,從此沒再親自去找。伽羅問他為什麼不找了,他說,還在找的,我去或是不去改變不了什麼。
這是伽羅與他的最後一次對話,因為,自從勇兒不見了,伽羅就再沒跟他說過話。
宇文鏡天天去看伽羅,總是看到一張冰塊臉。
這日,他從伽羅處出來,轉頭問等候著的尉遲玉麟,道:“皇上那邊什麼情況?”
“將從齊王府帶走的人悉數放回了。但是,屬下覺得皇上這次襲擊齊王府,已經是正式向您宣戰,絕不會善罷甘休!”
“宰相印和水陸三十萬兵權在本王手上,他不敢妄動!”
“是,就怕此時長安已是是非地,我們要回去也難了!”
宇文鏡不言,轉首緩步走開。他想對玉麟說,不著急,來日方長。話沒說出口,隻覺得頭疼上來,這兩日病況似乎重了。
夜裏,宇文鏡處理完一天公務準備就寢的時候又找來玉麟交待:“將戍衛晉陽的兩萬兵力調來涼州,增補搜尋小公子的隊伍。將幽禁在長安的南朝舊將轉移到涼州,安排鐵騎旅戍衛涼州城。”
“是!”
“還有,我要休息幾日,這幾****能拿主意的就你來定奪,拿不定的就問夫人吧!”
“……”玉麟淩亂了,不明白這個被禁錮的伽羅什麼時候成了夫人了,更不明白什麼事情可以去請伽羅定奪。
他正要仔細問問,宇文鏡已經翻過身睡去,本想著天亮了再問不遲,結果是好幾天都沒有機會同齊王說話。因為宇文鏡這一睡便昏昏糊糊的好幾日,醫官隻說是低熱,勞逸失度,除了敷衍人的幾副藥,自然是毫無它法。
第二日的夜間。
涼州地處北地,就算是夏日晝夜溫差也大,到了夕陽落山,夜風便從城外侵擾入城,因此走在室外,冰涼得有點出人意料。
進涼州後,伽羅隻要不出刺史府,行動便是自由的。就算進到宇文鏡寢帳裏都沒有人會阻攔她。
但是,她不想見他。
伽羅走過宇文鏡的臥房,側目看了一眼。一切安靜,就如這是一個平常的三更時分的深夜,主人安然入睡。
她沒有進去,繼續前進,可是站在門口的玉麟跟上她,就算她已經轉角走上池塘邊的回廊,都沒有甩掉他。
“你有話說?”
伽羅不耐煩了,回頭問他。他不說話,垂著首。伽羅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去看看宇文鏡,或者問問宇文鏡的近況。
可她不想看。初知勇兒丟失那會兒,她隻覺得天都塌下來,自己所有的指望念想毀於一旦。她哭了一天一夜,等到清醒過來,才發現宇文鏡關鍵時候神情恍惚,要想找回勇兒,離了她不行。隻得抹了淚,強打精神。
就如此刻,這宇文鏡身邊的得力助手還巴望著他的示下。
她說:“好吧,我來說。我查看涼州留存的城邑圖,重在地形和防禦,但城內街道零落不全。你們按照原來的地圖搜查街道,許多地方搜查不到。我在繪製新的地圖,像織布的經緯一樣密密麻麻的將街道一一標列,定然能將所有街道盡數呈現。但是,時間不夠。我有一事求將軍……”
“夫人請說!”
“將兵力從城防撤離,集中搜尋大小街道,特別是近十年來新建的地段,這些是地圖上沒有的地方,之前搜尋遺漏的地方。”
“是!”玉麟爽快地回答,他現在知道齊王為何讓自己聽伽羅的了,她是比自己要高出一層。
二人還在說話,一支利箭“嗖”一聲飛過來,正正落在二人之間的朱紅立柱上。箭尾上一條布帶還在“嗡嗡嗡”的共鳴聲中晃動。
“涼州治安真是非常槽糕啊,從前也經常有這種事嗎?”伽羅問。
玉麟一邊解開布條一邊說:“不,恰恰相反,從楊柳舒將軍鎮守涼州開始,涼州很太平,可以夜不閉戶。隻是最近……”
“如果我沒猜錯,劫匪找上門了是不是?劫個小孩過去總得圖點什麼吧!”伽羅又說。
玉麟立刻將布條呈給她,果然,劫匪找上門了,說是要交換人質。他們將小公子送還,同時,齊王釋放伽羅。
伽羅咬著嘴唇,緊緊握住布條。她不想讓玉麟看出她的狂喜,她不但知道孩子安全也知道他現在在誰手上。誰會不惜突破重重防守一而再地潛入齊王府邸隻為救她伽羅?還有那布條上的幾個字,就算再淩亂她也認得出筆跡。
曆經艱辛,伽羅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他真的活著,就在涼州的某處,擔憂著她的安危。
第六十五章酒、伽羅、龍吟劍
八月初八,這天,天氣大好。紅日高照,萬裏晴空。
王彧興致高,決定教小寶遊泳。
他在洗澡桶裏裝了三成水,然後將小寶脫光了扔到水裏,隻用自己的手掌將小寶的頭托出水麵,保持他呼吸順暢。
小孩天生愛水,一點也不怕,在水裏踢打著四肢像隻快樂的小鴨子。
“有天賦,不像個鮮卑旱鴨子,讓本將軍好好教你,將來為你父親掌管龍戰船。”
原來他還心心念念著自己交給宇文鏡的龍戰船。劉英和嚴錚蹲在一旁看他搗騰,直搖頭。
“你說大將軍等會兒會不會帶小寶去騎馬?以後好統領鐵騎旅?”劉英轉頭問嚴錚,嚴錚雖是個校尉,比劉英都督的官階低三級不止,但他頭腦靈光,斥候細作等等難事,都是他來做。他想了想說,“不會吧,人說走馬鮮卑兒,這小子長大了自然會騎馬,隻怕比你我都騎得好……再說,這麼小的孩子去騎馬,還不得晃散嘍?”
王彧全聽在耳裏,卻由得他們亂說。他拖著小寶的頭從這邊遊到那邊,又從那邊遊到這邊,小寶遊得歡暢,他也嗬嗬地笑。王彧不亦樂乎,真比那個水裏嬉戲的小孩還開心。
“你說將軍是不是舍不得這孩子了,等齊王那邊回信來,我們也該將這小東西送回去了。”
劉英又對嚴錚說,嚴錚撇撇嘴,昨天夜裏是他去刺史府送信的,還看到了軍師,大家都感覺到,將軍和軍師團聚的日子不遠了。
他站起來,走到王彧身邊道:“將軍,和軍師團圓後讓軍師給你生十個八個的,不要舍不得了!”
“哎,就怕沒有這個漂亮啊!”顯然是對自己的長相不如對宇文鏡的有信心,王彧長長歎口氣。嚴錚眉毛跳了跳,心道:這算哪門子歎息?
剛從廚房出來的乳娘周四娘看到他們又在玩小公子,立馬飛奔過來,從水裏撈出小孩,擦擦幹淨用棉布裹上,一邊忙一邊訓斥道:“你們閑著沒事也別這樣玩啊,真是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