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天涯雪
“鄴城攻破後,周國進攻突厥的糧草、輜重、民夫、新募戰力全部經由晉陽送往突厥戰場。就在一個時辰前,我的鐵甲旅截斷晉陽通往突厥地界的後援。你家兄長此刻在異地他鄉孤立無援。他帶去的幾萬士兵,不要說打仗,冬日戈壁,不冷死餓死就是奇跡。”
王彧說得沉靜,宇文鏡卻猶如遭遇晴天霹靂。他雙手抓住胸前的衣衫,隻覺得背上的傷口上長了利刃正血淋淋剜著他的心。
王彧不愧天下名將的美譽,他用兵已經到出神入化之境界。
可,王彧並未有半分欣喜,繼續沒有表情的陳述:“我俘虜齊王,你們俘虜太子,於是我切斷你們通往突厥的供給線,令周帝陷入困境。我們相互卡住了對方的喉嚨,互相毀滅……”他頓了頓,輕輕歎息,“你說這世上誰比誰更高尚些,誰比誰更自私些?我們這場製衡,這場豪賭,最後的結局是兩敗俱傷的雙雙毀滅。我們向著一統天下國泰民安的誌向,不惜一切代價,結果卻親手毀了這個理想。”
“你的理想就要毀滅了……”有莫可名狀的笑容出現在王彧嘴角,卻不是無奈,而給人春風化雪的錯覺,“可是這也是我的理想啊!”
他的左手輕輕抬起,捧著錦盒的藍碧出現在他的身後。接著,幾束火紅的煙花直衝雲霄,在飛雪裏綻放出一片彤紅的巨型菊花。這隻是起點,接著一個連著一個紅色的信號煙火飛上天空,在這個飄雪的夜裏迅速飛向北方的那個終點。
藍碧走到宇文鏡麵前,俯身抬手將錦盒舉上頭頂。
“鑒之,我不能毀了你,我不能毀了我們的夢想!”
宇文鏡一驚,伸手去打開錦盒,赫然看到六隻白玉的刺史大印,和一隻黃金虎符擠在裏麵。他驚懼地望向王彧,詢問還未出口,王彧已經在解惑:“剛才我已經命令鐵甲旅放行周國糧草補給,你的皇兄不會被困突厥……請你不要為難太子……這些都給你了,善待我的將士們……還有,不要為難伽羅。”
“阿彧,你……你又是為何?”
“想來想去,這是我最好的結局,顧全忠義,不棄親孝,可是,就是苦了伽羅了……十一,對不起!”
王彧這最後一句話向著天空說,宇文鏡發現不對勁。他閃電般的反應仍然及不上王彧的動作快。宇文鏡赤手擋住乘風劍刃,鮮血灑落在潔白的新雪上,分不清是王彧頸間的還是他手掌上的。熱血緩緩沿著手臂流淌的時候,宇文鏡才想起來,就在剛才,王彧叫他,用的是他們是患難兄弟時的稱呼……
鑒之!
淮南,君莫亭,飛雪漫天。
馬車急速飛奔伽羅一陣激靈,她推開馬車的車窗去看。雪小了,稀稀拉拉的雪絨飛舞,幾縷紅光一下又一下,印亮遠方的天幕。
“君瑜,我們去哪裏?君瑜,你怎麼了?”
蕭君瑜供著身子縮在馬車一角,臉色蠟黃,嘴唇成了青紫色。
“這次提前了……沒想到……”
蕭君瑜說了什麼,伽羅沒聽懂。因為壽春無人知曉蕭君瑜中毒,更無人知曉他每月毒發生不如死。
可是這次不巧,毒發提前了三五日。
蕭君瑜咬著牙定定神,推開伽羅,示意她沒事,可以堅持。
“聽到馬蹄聲了嗎?”他問。
伽羅仔細去聽,隻聽到自己馬車及護衛騎兵的馬蹄聲。蕭君瑜到窗口看了看,退回來說:“追兵不少,我們要改道。”
伽羅一行改道西行,浮橋是必經之道,浮橋過後山路崎嶇,地形撲朔迷離,極易迷路。過了浮橋他們就該安全許多了。
前方就是浮橋,而追兵已經近在丈許。
馬車還在急行,蕭君瑜說:“到浮橋了。過了浮橋往荊州去,剩餘道路我都安排好了。軍師,我隻能送你到此。”
蕭君瑜跳下馬車,順勢在木橋上滾了一圈站起來。他剛剛站穩,一條長鞭飛撲過來,將他逼退幾分。
數十騎兵停在橋頭,領頭的人手持皮鞭,她看到蕭君瑜時有些驚訝。
“辛夷!”蕭君瑜喊她,“不要過來!”
蕭君瑜隻給尉遲辛夷片刻遲疑的時間。然後辛夷身旁的騎兵馬腿斷了,戰馬嘶叫著滾倒在地。有人肢體斷落,血線在空中飛舞。
這樣的情形也不過持續片刻。蕭君瑜在血色的後麵微笑,他高高舉起雙手,十指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