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鏡沒有答她,伸出手想要攬住她。
“我已經不是你的了!”伽羅退後一步避開,不惜站到雨裏。宇文鏡沒再僭越,跟上一步,將她又罩在傘下。
伽羅當然不是來和他再續前緣,料想他也無此意。此刻,她的命、高緯的命、她們一行人的命,都在他手中。
伽羅幹脆先開口了:“你騙我。你用了我的鄴城邑圖,因此輕易取了鄴城!”
宇文鏡怔忪。
“不過,你定然不知曉我留在鄴城的餘兵。你攻陷鄴城已經十日有餘,料想還不能控製全城局勢吧,越來越多的齊兵正在從街頭巷尾湧出來,除非你的周兵撤退出鄴城,否則無休無止的巷戰會蠶食光你十萬大軍的兵力。你還是趕快回鄴城吧,不然可就晚了!”
這句話得到應得的效果,宇文鏡吃驚,臉上出現難得一見地驚訝的表情。
轉而,他恢複自然,但是眼睛裏的光冷了,道:“伽羅,你何時變得這麼狠!”
伽羅不語,接著又聽他說:“但是……在此之前,我依然可以殺光你的人!”
風驟起,吹走宇文鏡拿不穩的傘。他在風雨裏揮下手,箭雨從他身後飛出,衝進伽羅身後的黑暗。
片刻,血腥混在雨霧裏,撲麵而來。
伽羅沒想到他突然出這麼一招,抓住他的衣服喊:“你在幹什麼?要抓人抓走就是,為什麼一定要在我麵前殺人?”
風大雨大,沒人聽得到她的聲音。她轉身飛撲入黑暗裏,是不是隻要站回自己的隊列,宇文鏡會稍稍手軟?
他的手又抬高了,隻消再一個動作後必定又是箭雨撲來。伽羅往回跑,指望著此刻他能念及舊情,手下留情。
倒是有個不熟悉的男聲高高響起,從雨霧這端穿透過去。
“住手!”
高緯攜著馮小憐從伽羅身邊走過。
他終於說話了,但除了這兩個字,再無其他。
他們這一去是去送死。伽羅拉住馮小憐的手臂,她回過頭來,對伽羅莞爾一笑道:“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你說什麼?”
“仁綱說,我們願得一處死!”
伽羅無語,手鬆開了,眼睜睜看著二人慢慢走過去,猶如赴一個早有的約定般從容淡定。
高緯,高仁綱,二十剛過的年紀,承襲齊國皇家絕世的姿容,同時被世人看作寵幸奸佞荒淫無道的齊國皇帝,以他荒唐的固執攜著寵姬的手親手葬送父輩留給他的江山,最終的願望竟然是“願得一處死”。
人世間有諸多難以理解之事,伽羅不理解,但是感動於這出塵的戀情。然而,這樣驚天動地的愛戀沒有見憐於天。
閃電雷鳴,照亮宇文鏡身後整齊森然的周兵隊伍,三排弓箭手箭在弦上,每一個都直直指著她的方向。
一股涼意從頭頂貫穿腳底,她僵住了,腳步一步也動不了。
嚴錚從後麵衝過來,拉上她就跑,一邊跑一邊喊:“軍師快跑,他們要放箭了!”
伽羅突然心口疼,撲倒在水地裏。不,是右肩的傷口劇痛,痛得她喘不過氣。嚴錚死命地拉她,一麵拉一麵說著什麼。
風大了雨大了,她頭疼,聽不清他的話語,倒是聽到呼嘯的風雨裏奔騰的馬蹄聲,然後是拚殺聲,呼喊聲……混在雷電裏,一塌糊塗……
“十一,十一!”有這樣的喊聲隨著雷鳴傳來。
“我在這裏!”伽羅拚了命的呼喊,“二哥,快來救我!”
一陣閃電,王彧鮮衣怒馬出現在白光中,猶如天降神兵。
他策馬衝殺過來,到伽羅麵前依然沒有減速,俯身一掠,將伽羅掠上馬來穩穩抱在懷中。他並不多說,將伽羅側著坐穩,然後一把扯下身後披風,緊緊將她和自己捆在一起。他一手握緊韁繩,一手拔出重劍道:“我來接你了,抱緊我!”
“嗯!”伽羅已經有些迷糊,環抱著他的腰身,便不管不顧地安心閉上眼睛。
因此,之後的血戰她沒有看到。事後從傳說裏聽到王大將軍一百飛騎大戰周國齊王一千精兵的英雄事跡。說書人般戲說的口吻,聽者閑適的心情,完全不能領會當時的凶險。
伽羅知道,王彧用兵神速,但是上千裏的路程隻用三日趕來,顯然已經丟棄所有輜重和糧食,就連必備的箭,每人都隻留一壺。這樣還能衝出齊王精兵重圍,一半是勇,另一半……可能還是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