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聰慧若君
窗外雨後初霽,竹葉上晶瑩的水滴緩緩落下,一滴滴打在青石板的小徑上。小徑上有幾塊石板是新換上的,說是玉山石,雨後是半透明的幽綠色,很漂亮。伽羅倚窗而坐,將新沏的毛尖茶倒入一隻素骨瓷的茶杯裏,然後又倒入另一至一模一樣的杯子中。
他清早出去,說是釣魚,現在日上三竿還不見回。是不是手藝太差,釣不到?
門推開了,他進來,手裏提著一條鯉魚,微笑著問:“你說做西湖醋魚好不好?我上次做的你吃得精光!真比貓還饞。”
“鑒之,你非得刻薄我一番才舒服是不是?好好,隻要你去做,刻薄就刻薄吧,我也習慣了!”
“鑒之,鑒之……”
伽羅睜開眼,滿臉的淚。別人眼裏稀疏平常的事情,她卻隻能在夢裏才有,一夢醒來,再次提醒自己,終其一身,都不可能有這樣的光景。
太傷人的夢,伽羅心口刀絞般刺痛。淚不停地流。
有人拿白絹為她拭淚,輕柔地說:“是不是傷口很疼?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伽羅這才發現王彧就在他榻前,還握著她的手。
“你高熱昏迷了兩日,現在醒過來就好,好好養病別想太多了!”
“二哥……”伽羅想說什麼,但不知怎麼開口,就在剛才,她剛剛清醒時還喊著安鑒之的名字,這是連她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王彧怎麼可能聽不到?
“二哥,對不起!”
“為什麼這麼說!”王彧驚奇。然後又用白絹認真去拭她臉上的淚,他的手重,擦得伽羅的皮都快破了,不過聲音倒是很輕柔,“以前的事情誰都不可能說忘就忘,將它打成包袱,係上死結,放在心裏的一個角落,輕易別去翻開吧。”
“嗯!”伽羅點頭,王彧一番話說得她心裏暖暖的,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伽羅本就愛哭,此刻淚水忍不住地流。王彧見了心疼,拚命地去擦……伽羅還在流淚,緊緊握住王彧的手,道:“二哥,求你停手吧,我的臉好痛啊!”
伽羅迷迷糊糊的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情。
宇文鏡火速回到鄴城,見城內禍患,自己的精兵在內城巷戰中吃盡苦頭,半月以內損耗更甚攻打晉陽之時。宇文鏡當機立斷,迅速下令城內周軍全數撤退,時限隻給到翌日午時。實際上不少兵力深陷苦戰不能抽身,趕不及撤退的時刻。第二日正午,鄴城所有城門關閉,鄴城內燃起熊熊大火。大火接天蔽日,一月不息。
鄴城,北齊都城,這個漢魏時期開始修建的城市,如今的三大城池之一,化為灰燼。陪葬它的有數以十萬計的齊國百姓,和至少上萬的宇文鏡自己的周國士兵。
周國宇文鏡以火閻羅之名揚名於世。
這件事伽羅是後來才知道,宇文鏡算計了她的鄴城邑圖,依此踏碎城牆和骨血,最後以滔天烈火的方式將鄴城夷為平地。這世間比他狠絕之人怕是找不出幾個,伽羅心中滴血,不知是為當年的無知,還是對他的失望。
回撤鄴城的同時,宇文鏡沒有放棄對王彧騎兵的追擊。王彧大軍急速飛馳兩個日夜,中途在青州換了快馬才順利擺脫追擊。
說是換馬,其實王彧帶回的馬遠遠超過這隊騎兵的數量。
伽羅看到這些湧滿整個視野的高頭烈馬時,詫異地問:“這些馬怎麼來的?都是燕山的黃驃馬,難得一見的良駒,你隨隨便便地換馬,怎麼換了三千匹良駒?”
“誰說是隨隨便便的換馬?我讓姐夫一早準備的,路過青州時剛好把它們帶回壽春。”
王彧說得隨意,貌似這件事情輕輕鬆鬆。但是誰都知道,三千良駒對壽春意味著什麼,這是一隻優秀騎兵最大的本錢。
這次傷得嚴重,回到壽春後伽羅精神一直不好。這日,秋高氣爽,伽羅自己覺得身子活絡了許多,傷口一點也不疼了,於是對王彧說晚上到微堂來喝酒,和他說說這段時日在鄴城的見聞,也順便盤算下他到底欠季昭多少銀兩。
王彧樂得屁顛屁顛的,下午的巡視也不去了,午時剛過,就跑到微堂來對著伽羅發呆,因此傍晚的時候,信使將季昭寫給他的信就送到伽羅這裏來,伽羅和他一起看了。
在鄴城與伽羅分別後季昭夫婦順水南下,如今正在荊州。季昭夫婦原本不打算在荊州逗留的,現在不得已準備在荊州住上一年。因為,王千若懷孕了。
“啊,你說我的外甥會長成什麼樣子?我六姐門牙大,外甥會不會長得像兔子啊!”王彧笑眯眯地望天暢想,估計思緒已經飛到九霄雲外的某個草場,一群小兔正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活蹦亂跳。
其實,王千若齒如編貝,哪裏會有兔牙。這二貨估計從小被六姐欺負多了,心底裏醜化六姐,想得多了自己也就以為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