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畫壁(1 / 2)

第四十七章畫壁

雲岡石窟始建於北魏孝文帝時期。孝文帝在都城同城以西幾十裏地的武周山開鑿石窟,雕刻佛像,恐怕連他自己也未曾料想到這工程一直持續了六七十年,延綿兩裏多的山壁上大大小小有超過兩百個石窟,五萬尊石像。

暗夜混沌淒風厲雨,兩百個石窟中的一個燈光微暗。

伽羅右肩的箭簇被拔出來了,琉璃為她簡單包紮好。受了傷淋了雨,伽羅精神不濟,可是不敢有半分懈怠,她本想去看看高緯和馮小憐狀況如何,正在此時斥候隊長嚴錚求見。

“你說宇文鏡攻打的是華陽門?”

“是的,周軍從西而來,卻選的是南大門。而且進城以後,他們對齊兵防務攻擊之準確,簡直猶如神助。”

“不是神助……”伽羅長歎,想起當年自己被迫在安鑒之麵前畫鄴城略圖的情境。他一定是記住了鄴城略圖事後自己畫出來,並將當年暫存在他處的局部圖全部複製了一遍。這個人,心機總比她想象的要深,就算二人情深不渝時也沒忘記算計一把。

“還有……”嚴錚又說,“剛剛收到王將軍信鷹送來的信,說是大將軍十月十六日從壽春出發。這麼算下來,我們再堅持兩日,將軍神速也能到了!”

這句話才是這段時日最讓伽羅安心的。等琉璃和嚴錚都走開,她和衣靠在洞壁下,看洞外閃電交加,心裏一千個念頭閃過,個個都有王彧那張委屈的二貨臉。

“要是能回去就嫁給你算了!”伽羅笑著自語。突然想到這是一句熟悉的話。

那一年的秦州,王彧水障負傷後堅持作戰,上戰場前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說:“要是我能回來,就娶你吧!”

那個時候她心裏念著安鑒之,哪裏有心思去琢磨王彧的心情,隻是覺得他腦子時常搭錯線,說再奇怪的話,做再奇怪的事都不為過。

可憐的二哥,伽羅心中感歎。

嘩啦啦的暴雨聲裏混雜著零星的琵琶音,伽羅循聲望去,隔壁的洞口微微的燭光明明滅滅。高緯就在旁邊,伽羅正想去問問他率軍在晉陽與宇文鏡戰得正酣,為何回突然收兵撤軍?難道正如傳言般為了馮小憐?

對,有傳言,馮小憐隨高緯上戰場,但是戰鼓喧天,齊兵因戰術需要突然後退嚇壞了她,捂著胸口喘不上氣,高緯因此突然鳴金收兵。突然的撤退致使齊軍軍心渙散,最終丟了晉陽。

石窟的後室,兩盞油燈,一盞在馮小憐腳邊,她一身金黃色的短紗舞裙,光著腳,懷抱琵琶邊彈邊跳。

另一盞在高緯手上,他站在半丈高的木架上,手拿畫筆,在畫壁上仔細塗描。先是描上她十指漫若,如蓮花綻放,撥動琵琶上“徵”的音,音律飄飛繞過手臂,飛過飛天那微揚的眼角。她眼角是藍色,用西域藍寶石研成粉作成的顏料,高緯用筆細細描上,每繪一筆都回頭看看舞蹈的馮小憐。神情是對著諸天神佛的虔誠。

齊帝高緯口拙,不是特別的需要,他不願開口。傳說他有一套專門的手勢下聖旨,傳召的大臣穆提婆隻要看看他的手勢便能了然於胸代為傳旨。沒想到,他口拙但手巧,伽羅之前聽馮小憐說過,高緯與她來過一次雲岡,在某個石窟為她畫了一壁的壁畫。想來這一室的壁畫都是出自他手吧。

隨著高緯將手中的燈火放入牆邊的燈柱,半壁畫筆惶惶然被照亮,另外一個世界如畫卷,展現眼前。那裏蓮花綻放,各式飛天身姿曼妙神采動人,或擊鼓敲鍾、或懷抱琵琶,或載歌載舞。就算歲月蹉跎,那個極樂世界永不褪色。

馮小憐緩緩停下舞步,抬首環顧畫壁,目光逡巡到高緯處,停留,灩灩流光的美目沒有妖嬈,而是空靈的佛性。

伽羅突然覺得沒什麼好問的,她不願打擾二人,轉身悄然退出。

剛剛走出石窟的前室,嚴錚從風雨中衝進來彙報。沒想到周軍已經追上來了,而且宇文鏡要見她。

她沒能等到王彧過來。

“嚴錚,你安排高緯趁黑逃走吧,我盡量拖住宇文鏡!”伽羅吩咐一句,然後又問,“琉璃呢?幫我看看馬車裏有沒有漂亮些的衣服了。”

雨大概是小了些,下雨的聲音之前幾乎持續一夜轟隆隆的急躁煩人,現在也小了許多,能分辨出一隊人馬緩緩前行的腳步聲。

漸漸的,雨幕中出現一點亮光。弓箭手搭上箭,張滿弦。宇文鏡抬手製止。

燈籠微弱的亮光剛剛夠照亮一個人的身形。她撐著傘,長發未束瀑布一樣飛瀉到腳邊,和淺黃紗裙一起飄揚在雨霧裏。

她獨自一人站立在光亮中,大風大雨裏,嬌小的身體蘊含著的力量是他前所未見的。

“伽羅,別來無恙?”

宇文鏡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傘,為她撐上。

於是二人共在同一個傘下的世界,雨幕隔離諸多塵世煩擾。

“我還好,你呢?”伽羅答他,抬頭看他。宇文鏡腰掛龍吟劍,一身素色常服,領口是銀線精繡的竹葉,他的喜好看來沒變。微微笑著看她的樣子也沒變,煙水晶的眼睛古潭靜水般的沉靜,隻是臉色因操勞薄透了些。這一年宇文鏡殺伐決斷雷厲風行,他做伐齊的先鋒,所過之處焦土百裏血流成河。可他竟然不沾染血腥氣,依然玉樹臨風,他還習慣性地為她將臉側被風吹亂的頭發理好,別到耳後。如同多年以前的溫柔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