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NG啊,那可是國內頂尖的職業車隊之一,尤其是他們隊裏的那個雷魚,我在比賽視頻裏看到過,聽說特別不好相處的。”
最後,他問她:“你還回來嗎?”
黑狗是外號,跟隨楠一樣是街頭混大的小孩兒。
他們從小長大的那個小縣城估計沒比懷城這邊的一個區大多少,生活節奏特別慢。隨楠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跟著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腿腳不大好,經常在家門口那邊的一條小巷子口賣豆腐。隨楠也沒人管,被那片比她年齡大的小孩兒欺負是常有的事兒。
直到他遇上薛起朝。
隨楠習慣叫他“薛老板”或者“老薛”,其實算是她師父。
老薛來縣城那年四十多歲,定居的第一天就嚇跑了當時欺負隨楠的幾個小孩兒,後來在離隨楠家不遠的那條街上開了一家摩托車修理店。
人不高,挺和藹一大叔。
他帶著隨楠接觸了摩托車這個圈子,手把手教會了她所有東西。
隻是可惜,隨楠腳廢了。
老薛當時說:“沒關係,人活這一輩子不可能隻做一件事情,一條路走不通了,咱們就換一條路走。”
隨楠知道,他是在替自己可惜。
就像老薛第一次問她要不要學摩托車的時候說:“第一次見你,我就打從心底裏覺得你適合這行,那麼小的小孩兒,眼神卻很幹淨無畏。”
其實隨楠自己不覺得,她小時候摸爬滾打是個泥猴,在街頭長大,跟比她年紀大的男孩兒對打。
隨楠後來老和老薛說,他當初看中自己,估計就是因為她會打架。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個性,頭破血流也不愛哭。
隨楠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是什麼樣子,卻知道小時候那些鄰居家小孩兒嘴裏的“乞丐”“小叫花子”等形容詞是什麼意思。
不過她不在乎。
隨楠挺喜歡摩托車,她喜歡那種逆著風,耳朵裏什麼都聽不見的感覺。
仿佛世界隻有自己,眼前沒有盡頭。
不過很遺憾,她如今的腳上打了好幾顆鋼釘,醫生說她不再適合這行。
隨楠接受得比老薛都快。
她像是習慣了生活裏突如其來的意外,就如同剛接觸摩托車每一次摔倒時那樣,拍拍身上的土還能站起來。
所以老薛問她要不要來懷城時,她幾乎沒有思考就答應了。
黑狗如今是老薛店裏的學徒,一細瘦的半大小孩兒,家裏沒錢就跟著老薛學點手藝。他也很喜歡摩托車,但是老薛不肯教,說他不適合。
黑狗一直叫隨楠姐。
他覺得隨楠很酷,騎著摩托車的樣子很拉風。
少年時期,隨楠這種人在學校會被稱為個性,獨來獨往,沒什麼朋友。
她還被當時高中的校霸堵在巷子裏表白過,不過她那時候不太理解對方口中的馬子,就覺得挺神經。
後來那校霸天天在學校外麵堵她。
不是因為覺得她好看,隻是覺得傷了自尊。
後來,那校霸被老薛騎著摩托車帶人追了整整三條街,再也沒敢來找過隨楠。
老薛在當地還是有點聲望的。
他們原先在縣城裏有個自己的小車隊,老薛帶頭,經濟來源主要靠他的店修理車、買賣新車等。平常事兒也不多,事故救援、撈車撈人的事情也做了不少。
集結的都是些摩托車發燒友,不專業,純粹愛好。
隨楠算裏麵年齡最小的,奶奶過世後,老薛拿她當女兒養的,大家都很照顧她。自從她腳受傷後,老薛還問過她要不要繼續上個大學。
隨楠沒答應。
她不能把別人的好當成理所當然。
看到黑狗的消息時,隨楠回他說:“回。”
她本是來幫忙的,老薛說他一個老朋友那兒缺人手,問她願不願意過去。結果出發到半路,告訴她有變動。
臨時經理,還是YNG的。
這麼出名的職業車隊隨楠不是不知道,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天上砸餡餅,對隨楠來說意味著未知。她習慣了麵對生活裏突如其來的事情,但不意味著她喜歡。
進入YNG意味著打破了她給自己規劃的路線,要麵對一群陌生人、陌生的事情。
但她已經答應老薛了,不能反悔。
重點是,她還被放鴿子了。
她不是非讓人來接,她隻是不喜歡那些許出承諾最後卻沒做到的人。就像是很早很早之前,已經麵目模糊的父母承諾她說一定會回來。
但他們都沒有信守承諾。
這讓她對最後把自己帶進俱樂部的這個人印象不大好。
即使他很好看。
隨楠很少會覺得有人很好看,小學時他們說隔壁街那個擺地攤的年輕人看起來很好看,初中他們說班裏的學習委員也很好看,後來也有人說,車隊裏新來的小夥子長得挺不錯。但她都沒感覺。
但眼前這人,她覺得是真的好看。
他說他叫遲俞。
隨楠知道,他是黑狗口中的雷魚,那個非常不好相處的車隊裏的王牌車手。
他們從門口進去到了大廳,剛好樓上有個男生走下來,正好撞見兩人。對方一看是遲俞,結結巴巴地問:“遲……遲哥,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剛。”遲俞一看湯益陽那副緊張的樣子,蹙眉說,“鬼鬼祟祟幹嗎呢?”
“沒。”對方小聲道,“立騫哥前幾天不是在杭州站拿了冠軍嗎?他今天正好回來,他們都去外麵慶祝了,我因為拉肚子沒去。”說完還揉了揉自己的胃。
遲俞見他臉色還行就沒多問,隻是揚眉:“隊長回來了?”
“嗯。”
遲俞口中的隊長李立騫已經是賽車場上的老將了,三十多歲,去年剛榮升奶爸。
YNG最初一直是他帶著的,不過這兩年他生活重心逐漸轉向家庭,賽道下得少了。加上教練唐天波一直在接管新人選拔的事情,所以他接替了大部分教練工作。
隊長一職也逐漸由遲俞代替。
但遲俞還是習慣了叫李立騫隊長,隊內的其他人也就一直沒有改口。
湯益陽其實也就比遲俞小一歲,但見了他比見了李立騫、唐天波等人還要謹慎兩分。不為別的,人人敬畏強者,何況他一直拿遲俞當偶像。
隨楠聽著兩人的對話,站在後麵沒出聲。
遲俞抬腳要往樓上走,跨出一步像是才想起來後麵還有個她,轉頭看著她遲疑:“你……”
隨楠露出個疑惑的神情。
然後,遲俞就轉過去對著不明所以的湯益陽說:“隨楠,暫代周凱的,你帶她先熟悉熟悉環境,我上去洗個澡。”
“啊?”湯益陽一臉蒙地看了看隨楠,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好……好的。”
遲俞自己上樓了,留下湯益陽尷尬地看著隨楠,心想這暫代經理是不是也……太小了點?
而且這是個女孩兒吧?
隨楠其實並不矮,一米六八的淨身高,她主要是瘦,臉也小,一頭短發總給人半大少年的錯覺。
湯益陽:“你……你好。”
“你好。”隨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湯益陽這會兒心理上接受了一點,帶著隨楠在周圍轉了轉,給她介紹了一下俱樂部的基本情況。
湯益陽這孩子稍微熟悉一點之後就變得話癆。
轉得差不多了,他手機一直在振動,拿出來看了一眼,就熱情地對隨楠說:“車隊裏的人都知道你來了,我先拉你進群吧。”
隨楠愣了兩秒,然後才說了聲好,拿出手機。
隨楠不怎麼發朋友圈這種東西,微信頭像是張落日背景下蹲在街頭的小孩兒背影,昵稱就叫隨楠。
群裏麵一直消息不停。
周胖子:“@小陽陽,聽說雷魚那家夥回來了?你見著人沒有?我今天下午給他發了八百條消息都沒搭理我,簡直不是人,讓他出來受死!”
濤爺:“這叫仗遠行凶嗎?你現在要不是因為在國外,敢當著他麵這麼叫囂?”
李立騫:“人到底接到沒有?”
小陽陽:“接到了接到了,現在就在我旁邊呢。”
隨楠加入群聊。
濤爺:“妹子?”
濤爺:“太難得了,咱們車隊終於有個能看的了。”
周胖子:“歡迎歡迎,馬濤你收斂點行不行,搞得跟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忘了前女友上次差點鬧到俱樂部的事兒了?”
李立騫:“@隨楠,別搭理他們,我們現在人都在外麵,房間一早就準備了的,在三樓,你看看還缺什麼。俱樂部附近沒有超市的,最近的商場開車也要十分鍾,正好讓雷魚帶你出去。”
周胖子:“就是就是,千萬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隨楠有點不太適應這樣熱鬧的氛圍,拿著手機半天沒有動作。
這些人,好像也挺好的。
她想了想才在群裏回了兩句。
隨楠:“好的。”
隨楠:“謝謝。”
或許是她回答的話看起來過於官方生硬,群裏的消息停滯了幾秒。
隨楠抿了抿嘴角,這是她一貫的小動作。
在她意識到場麵變得糟糕的時候,下一秒,群裏再次跳出消息。
BGUJKGFDREUY:“要出去?”
隨楠看著這一連串亂碼一樣的字母,下意識覺得這話是在問自己。
群裏再次鬧開。
周胖子:“你終於舍得出來了,私下裏又飆車去了吧?說了多少遍了,別自己瞎玩,收起你那點追尋刺激的愛好吧,時刻記住自己是職業車手,想起你那年約人跑山,老子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濤爺:“話說雷魚你能不能換個群名稱,每次看著這串字母,我都懷疑是你那隻蠢貓滾了你的鍵盤。”
隨楠捕捉到零星的信息,又看清了遲俞的頭像。
是隻漂亮的布偶貓。
隨楠還挺意外的。
對於YNG這種常年在下賽道的人來說,跑山和環湖其實都是挺危險,隨楠以為追尋著這些的人,微信頭像應該都是什麼摩托車之類的。
點開看,朋友圈發得不多,但基本都在曬貓,好像還有狗。
邊上同樣拿著手機的湯益陽像是找到了共同話題,笑著和隨楠說:“貓狗都是遲哥養的,一隻布偶貓,三條阿拉斯加犬,狗狗基本都在後院,貓養在遲哥自己房間裏。”
隨楠再次點開群消息。
剛剛那人問了那三個字像是消失了一樣,下麵刷了很多條其他人的。
隨楠不是個愛麻煩別人的人。
但她想了想在群裏回了句:“嗯,要出去,買些日用品之類的。”
群裏再次安靜了幾秒。
BGUJKGFDREUY:“吹頭發,五分鍾下來。”
隨楠:“嗯。”
樓上遲俞的房間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開始瘋狂振動起來。
全是周凱的消息。
周胖子:“我瞎了?”
周胖子:“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有人性了?”
周胖子:“雷魚,你不會是看上小姑娘了吧?我警告你啊,少辣手摧花啊,我好不容易找來的獨苗苗你要是給我作沒了,跟你沒完聽見沒有?”
周胖子:“回我,再不回下次就再也不給你家西西小公主買貓糧了,直接讓它撓花你的臉。”
遲俞放下手裏的吹風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丟開。
他往身後的沙發坐下去,朝床頭邁著優雅步子在他枕頭上來回踩的黃白色漂亮布偶招手:“過來。”
布偶瞥了他一眼,沒搭理。
遲俞氣笑了,隨手抓過剛剛丟開的手機,發了句語音消息:“別嘚啵嘚了,沒戀童癖好,謝謝。”
隨楠站在一樓看著那個抱著貓下來的人時,愣了兩秒。
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已經換了一整套衣服,是休閑裝。隨楠以前在縣城也見過不少玩摩托車的人,各個年齡階層都有,但很少見到氣質這麼幹淨的人,隔得近了,身上還有很淡很淡的香氣。
即使他看起來脾氣挺不好一人,但氣質始終在那兒。
“發什麼呆?”遲俞走近,問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