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孟蹈仁縮手縮得快,才沒連整隻手一齊變狗糧。那狗卻不滿足,伸出舌頭舔他的掌心的油,腥臭的口涎塗了滿手。孟蹈仁無奈地歎口氣,掉轉紙袋,把另兩隻肉包倒在了地上。

那狗立刻撲過去大啖,屁股朝著他,隻剩半截的尾巴上下左右波浪鼓似的歡搖。孟蹈仁苦笑著站起身,在褲腿上擦了擦手上的狗口水,又聽得肚裏一陣雷響,現在荷包空空,隻好多吞兩口自己的口水。

圍觀人眾沒看到想看的,失望地紛紛散去,幾個流氓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原來是個傻子,操,跟賣豆腐花兒那個‘狗兒子’一樣的傻瓜,自己不吃給狗吃,伺候畜生比親爹還親。”

“說不定******就叫‘狗孫子’。”

“說得好,‘狗孫子’,哈哈!”

包子鋪老板也不悅地道:“少年仔,你要喂狗走遠些,這麼髒的狗在我鋪子門口,我還怎麼做生意?”說著拿了把藤條掃帚出來假裝掃地,一掃帚揮向老狗,那狗倒也機靈,叼著肉包跑開幾步,回過頭望了孟蹈仁一眼,轉身一溜煙跑得沒影兒了。

孟蹈仁正望著老狗的背影,遠處的鍾樓又敲響了三聲短音,代表現在時刻為七時半,孟蹈仁猛醒過神:八點上課,糟糕,他要遲到了!

第一天上課就遲到,老娘的手段肯定會在他身上好好練練!

孟蹈仁打個寒顫,不敢再細思下去,把書包往腋下一夾,縱身躍起。包子鋪旁邊是丈許高的小巷夾壁,他平地一躍,卻輕輕鬆鬆就上了牆頂,也顧不得底下傳來多少聲驚呼,穿牆過戶飛奔而去。

省城一中位於省城西郊。

或者像有本事的人都有些古怪脾性一樣,有來頭的學校也牛氣哄哄地要顯示與眾不同。省城的地勢自東向西緩緩升高,由平原悄然無聲地轉化為丘陵,直至西郊那一串糖葫蘆般連綿起伏的小山頭。號稱江南最好中學校的省城一中便坐落在某個小山頭頂部,青鬱鬱的樹林由山腳蔓延至山頂,唯一一條曲曲折折的石徑在林間若隱若現。

孟蹈仁站在山腳下,仰頭,再仰頭,直到腦袋快從脖子上掉下來,仍然沒有望見應該存在於山頂的建築群。

少年搔了搔後腦勺,有些發愁。

孟掌門那位老友在省城頗有些地位,大人物為孟蹈仁說了句話,省城一中校方便慷慨免去了他的入學考試,附贈報名分班一幹繁瑣事宜,孟少掌門隻需掐準開學時間報到即可。

所以,開學第一天便是孟蹈仁踏入省城一中的第一天。

換句話說,可憐的孩子迷路了。

孟蹈仁雖然沒到過省城一中,但他天生記性甚好,孟掌門曾向他描述過從老宅到省城一中的路徑,他牢牢記在心裏,今天在迷宮般縱橫交錯的小巷上空跳躍了一刻鍾,居然準確地尋到了省城一中所在的小山頭。

但那條縹緲如登仙之路的小徑,他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了。

愁了一會兒,算算時間快來不及,孟蹈仁歎口氣,心想隻有用老辦法了,便閃身進入樹林。

所謂老辦法,是孟蹈仁在鄉下莽莽森林中迷路時的笨辦法:認準了方向走直線,不管前方是何阻擋,遇石劈石,遇樹斫樹,當然劈不動斫不斷時仍然隻有繞過去……

這小小山頭上的小小樹林當然比不得幅員廣闊的森林,孟蹈仁順利地行到半山腰,鑽進一叢不知名的灌木,剛要穿出,耳邊忽然聽到說話聲。

孟蹈仁四歲練氣,內功已有火候,眼力耳力都遠遠優於常人,此刻稍一凝神,便清清楚楚聽到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道:“我們巨鯨幫是最講規矩的,隻要七少爺交足買路錢,絕不會有人為難您。”

“買路錢”?

孟蹈仁伸出去扒拉枝枝丫丫的雙臂一頓,為這熟悉的名詞偏了偏腦袋。

鄉下娛樂活動匱乏,成年人可以用造人來打發時間,小孩子們,尤其是練武的小孩子們,最大的愛好便是聽十裏八村唯一一位說書先生講故事。這些大同小異的故事裏,所有英雄人物必然都會痛打惡人,而所有的惡人必然都有兩樣祖傳的營生:一,強扮民女;二,收“買路錢”。

孟蹈仁耳邊似乎聽到“砰”一聲,胸中那把英雄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他毫不猶豫地掉轉方向,迅速掩近說話人所在地,放輕了呼吸,透過枝丫葉片間的縫隙朝外看。

那是林間的一小片空地,五個身穿孟蹈仁從未見過的奇裝異服的年輕人圍成圈,將一名孱弱少年團團圍住。孟蹈仁隻能看到那少年的側臉,臉色即使在陽光下仍然蒼白透青,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幾乎遮住他半張臉。

那少年忽然轉眸,向樹叢盯了一眼。隔著厚重的鏡片,孟蹈仁看不見他的眼睛,卻感覺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射向自己,不禁愣了一愣,正懷疑自己被發現了,那少年卻又別過臉去,麵無表情地道:“要多少?”

五個年輕人相互交換眼色,一個前額垂著幾綹鬈毛的年輕人上前一步,裝模作樣地捋了捋自己的鬈發,笑道:“那得看七少爺您給我們多大麵子。”

他一開口,孟蹈仁便認出他是說“買路錢”那人,多看了他幾眼,發現他不會武功,麵相也不是“滿臉橫肉”、“眼若銅鈴”,與自己心目中的惡人差距甚大,不由得很是失望。

那少年似乎不屑與他們多話,打開斜挎的書包,拿出一隻被漲得變形的錢包,沒有半分遲疑地拋給鬈毛。

鬈毛接住錢包,打開,頓時眼前一亮,發出一聲響亮的抽氣聲。其餘四人見到他的表情,紛紛挪動腳步靠近。鬈毛沒空理他們,“刷”一聲從錢包抽出厚厚一疊花花綠綠的鈔票,食指伸進嘴裏沾了沾口水,眉開眼笑地數錢。

“住手!”孟蹈仁再也看不下去了,雙足一蹬,整個人便從樹叢中躥了出來,劈手抓住鬈毛胸口,大聲道:“把錢還給人家!”

他動作太快,一群專事敲詐勒索的職業地痞根本沒反應過來,眨一眨眼頭兒就被人拎在了手裏。幾個年輕人驚疑不定地互看了幾眼,發現己方人數是他的五倍,又信心十足地圍了上來。

“小子,你哪兒的?”

與盲目樂觀的手下不同,被孟蹈仁拎著雙腳不落地的鬈毛對自己的處境倒有清醒的認識:一百多斤被人家捉小雞似的單手拎著,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肯定是有真本領的。鬈毛心裏發虛,就忙著把後台抬出來,“我們巨鯨幫的事你也敢摻和,活得不耐煩了?”

“巨鯨幫?沒聽過。”孟蹈仁想了一想,江南武林頭號人物孟掌門的公子當然不知道這類三教九流的小幫派,“不管你是什麼幫,總之搶錢就不對!”孟蹈仁用他爹對付他那招,扯著鬈毛的衣領拉到極近,鼻尖幾乎擦著鼻尖,眼睛瞪著眼睛,大吼:“還給他!”

鬈毛被他瞪得心驚膽戰,吼得膽戰心驚,腦袋一陣發懵,不知不覺竟真的把錢包遞到他手中。

孟蹈仁接過錢包,滿意地放開鬈毛,回頭找那少年。大頭轉了一圈,隻見到從枝葉交纏的穹頂透進來的陽光,林間風聲細細樹梢輕搖,那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竟離開了。

不好辦哪……孟蹈仁看著手中鼓鼓囊囊的錢包,眉頭緊皺地煩惱,突然想起他剛才快要遲到,現在肯定已經遲到,著急忙慌地轉身往樹叢裏鑽。

他剛背轉身,身後鬈毛一夥人揎衣撩袖,躡手躡腳地撲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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