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家裏一向很嚴肅,從不跟我們拉家常。家族的事情,從父親口中聽到的很少,倒是母親,跟我們講述了不少祖輩的事。
據母親講,曾祖父是個農商兼營的農民,農忙時種田,農閑時挑起貨郎擔,搖著貨郎鼓,走村串鄉。他又耕又賈,家境依然窘迫,就下決心要讓下一代走讀書求仕之路。曾祖父的三個兒子中,祖父排行老二,唯他喜讀書,性聰慧,有悟性,漸漸脫穎而出。在講到祖父的事跡時,母親濃墨重彩描述的有兩件事,一件是祖父在全省選拔舉人的鄉試中,一舉奪得了榜首,成為聞名遠近的“伏解元”。說到此處,母親總是眉飛色舞,遏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與自豪。再一件是祖父在四川任知縣時,勤政愛民,吏治嚴明,為官清廉,受到百姓的敬重,給祖父送了一頂“萬民傘”。母親便拿出視為傳家珍寶的“萬民傘”,讓我們瞧。那是一塊巨幅紅色綢緞,上麵全是用金粉寫滿了人名,金紅二色相映,光彩奪目。我麵對展現在麵前的“萬民傘”,聯想起祖父文筆超眾,奪得榜首解元,幼小的心靈也百感交集,便萌生了一個念頭,有一天要到家鄉去尋根問祖,親身感受一下父母生長、祖輩立業的地方。
一
讀完高中二年級,我身患重病,休學一年。春節後的三四月間,已是春暖花開,我的身體也漸漸康複,心想這是回家鄉尋根問祖難得的時機。適逢有位在蘭州工作的親戚回家探親,母親見有人相伴,也同意我回家鄉走一趟。
汽車開出省城,沿著山路,蜿蜒而行。到了山巔,眼前豁然開朗,藍得水靈靈的天望不到邊,起伏的山巒看不到頭。天上飄逸的雲,山坡放牧的羊群,顯得怡然自得。路兩邊吐出嫩芽的柳枝任春風隨意擺弄,好似在向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客人不停地揮手。山凹處的村落升起縷縷炊煙,在空中嫋娜飛舞。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安詳、和諧、寧靜。我是第一次從喧囂的城市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大自然的景觀、氣質、神韻使我神往,令我目不暇接。我坐在車窗邊盡情地凝神觀望,忘了周圍的乘客,忘了時間,忘了一切。
到了家鄉,我住在老宅子中的一間小高房(就是城裏人叫做樓房的)。小高房一麵是門,三麵全是窗戶,窗明幾淨。放眼窗外,返青的冬麥染綠了片片田野,嫩綠中點綴著斑斑桃紅,扶犁耕田的村民吆喝牲口的粗獷聲調如豪放的樂曲在山野間回蕩,遠處高聳的山巒又在秀麗中平添了幾許雄邁。返觀院落,覓食歸來的春燕從敞開的窗戶輕盈地穿入,飛到屋梁,給唧唧待哺的雛燕口對口喂食,田野泥土特有的清新氣息隨風飄灑著。這裏沒有世俗的浮華,有的是大自然的安詳。這裏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有的是泉水潺潺,燕聲唧唧。滿眼是春意盎然,到處是生機勃勃。置身此情此景,我在不知不覺中融入大自然的懷抱,已忘神,已無思,如癡如醉,佇立室中。
從回鄉的旅途到老宅子的小高屋,我終於尋到了我的根。這個根就是我已融入其中的大自然。
大自然是那麼質樸。沒有著意的塗抹,沒有世俗的裝飾,山是山色,水是水容,即便是麥綠、桃紅,那也是綠得質樸,紅得自然。
大自然是何等廣博。田野連著田野,山巒起伏不絕,雄鷹淩霄翱翔,險峰高聳入雲。
大自然是如此和諧。田野啜飲著雨水,禾苗沐浴著陽光,即便是急風驟雨,過後迎來的依然是一抹七色和諧的彩虹。
大自然生生不息,生機勃勃。冬麥經過嚴冬的煎熬,在枯黃中又泛出綠色;昨天還是含苞的桃枝,今天已綻出花瓣,明天將枝滿似錦。羽毛漸豐的雛燕隨著老燕試飛於天。還有揚鞭扶犁,揮汗如雨耕田的農民純樸得像一棵路樹,這一切啊,都是生命的讚歌,都是生機的宣泄。
大自然又是多麼自由、豪邁。天之空可任鳥飛翔,地之廣可容萬物並茂。百花可以爭奇鬥豔,七彩可以交相輝映。百川競流,同在營造浩瀚的大海;百鳥爭鳴,共在譜寫歡美的天籟。
大自然更是自強不息、大行擇善。黑夜之後是噴薄而出的旭日,嚴冬之後是生命複蘇的春天。久旱有賴甘霖的修複,洪害有依林草的遏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