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過去隻是在畫麵上見到過海,在電影中觀看過海,我與海之間總隔著一道樊籬。這次乘海輪北上,從東海起航,經黃海,入渤海,我觸摸到了海,呼吸到了海的氣息,撲在了海的胸膛上,腳踩著海的波濤,沐浴著海的浪花。我讀著海,體味著海,沉思著海,思想在大海中馳騁,情懷在大海中起伏。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它沒有畫框的局限,沒有熒幕的束縛,碧青的波麵直向天際舒展,水連著天,天連著水,分不清哪裏是天之涯,哪裏又是海之角,天並無涯,海並無角。白色的海鷗映襯著藍天越發顯得潔白耀眼,在空中盡情展示著飛翔的美姿,一會兒陡然降下,用翅膀輕拍著海麵,一會兒又輕盈地飛起,高翔入雲。海波中大魚小蝦千姿百態,隨意浮遊,有的要想探視海外的世界,從水底躍出,在空中畫下一道婀娜的弧線。大海向我展示著一個博大而自由的世界,讓萬物競流。在這裏感受不到呼吸的窒息,清新的氣息讓你盡情享受。在這裏胸懷沒有壓抑,廣闊的海與天使你胸襟開敞,心扉開啟。我麵對大海,突然悟出思想上有過多的禁錮,手腳也似鐐銬沉沉,為什麼不能像海鷗盡情飛翔,為什麼不能如魚在海中自由遨遊。我在心中呐喊,要打破禁錮,砸碎鐐銬,投入大海博大自由的懷抱。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我看到揚帆遠航的帆船,每片帆都載著一個理想,懷著一個夢,踏萬裏濤,破萬裏浪,好似舉旗乘馬飛馳的勇士,要把旗幟插上理想的高地。豪氣橫空的白帆,理想之翼的白帆,大海為你開拓了通往理想的廣闊天地,任你漂浮、馳騁。麵對在大海上漂浮的白帆,我也似揚起了自己的理想之帆,我願與白帆並駕齊航,貼近白帆,牽著白帆,向著理想的王國,在大海上漂流,永遠地漂流。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大海啟示我通往理想之路並非一帆風順,有時風平浪靜,有時濤驚浪駭,需要的是沉著、睿智和勇氣。一個夜晚,突遇暴風驟雨。我們搭乘的是一艘小型海輪,狂風卷起的巨浪高過甲板,巨浪瀉下來,像座小山轟然傾打在甲板上,船身應聲震顫。翻滾的波濤像道道關隘阻擋著海輪,海輪艱難地顛簸著、掙紮著,衝過一座座掀天卷地般湧來的波濤。我們隔著船艙窗戶,注視著生命攸關的搏鬥。有一次,我想親身領略一下搏鬥的感覺,剛踏出艙門,一股巨浪夾著暴風怒吼著卷來,劈頭蓋臉砸下,情急之中我死死拽住纜繩,總算站穩了腳跟,沒有為巨浪吞噬。這時,我看到海輪上的海員都在各自的崗位沉著應對。我帶著對海員的敬意,回到了艙內。
經過一夜的搏鬥,海輪終於碾平了狂風巨浪,一切都又風平浪靜。清晨,我們都跑出了艙門,站在甲板上,回味著昨夜驚心動魄的戰鬥,領略著搏鬥後平靜的溫馨。東方海天相接處透出了片片紅霞,像少女麵頰上泛起的紅暈,風浪過後令人覺得分外明淨、親切。轉眼間,一隻紅色巨輪露出了少半輪廓,被海波簇擁著冉冉浮出、升起。在我看來,它如昨夜戰鬥後勝利歸來的勇士,昂首闊步跨出海麵,邁向天空,向宇宙宣告勝利的捷報。一個多麼不平凡的夜晚,又是一個多麼不平凡的海上日出,在我的記憶裏深深打上了烙印。這烙印蘊含著理想追求曆程中的狂風驟雨、驚濤駭浪;蘊含著與艱險搏鬥的沉著、睿智和勇氣;蘊含著搏鬥勝利後迎來的光明、安詳與溫馨。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海風清新的氣息,吹開了我的胸襟,吹開了我的心扉,吹開了我的靈魂的眼睛。我看到了大海的博大,看到了大海的自由,看到了大海讓萬物競流,看到了大海對理想的追求。我雖是第一次看見了海,但我已深深地愛上了海。
沈從文先生曾給我們出了一道作文題:《詩一首》。即刻從我記憶的烙印裏湧出了第一次看見了海的情景與啟迪,寫下《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這首詩不久被先生當時主編的天津《大公報》副刊在首欄位置刊出: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
我不再做屈辱的奴才
滾開吧
你這鋃鐺的鐵鐐
天多大呀
海多深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
我被那遙遠的白帆所迷惑
我願把胸膛貼上去
漂流吧
永遠的漂流
當我第一次看見了海
海風吹開了我靈魂的眼睛
兩條臂膀也張開了口
讓我擁抱吧
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