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邁入北京城,給人一種與十裏洋場的上海迥然不同的感觸。雄偉的城牆,巍峨的城樓,古色的深宅大院,幽深的胡同小巷,就連人們的舉止言談,都透出一種古樸、儒雅的神韻。不知是什麼緣故,我對北京有著特殊的感覺,好似回到了久別的故鄉,有如進入了向往已久的夢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和欣喜。
我叫了一輛洋包車,車夫笑容可掬地問我:“先生,請問您上哪兒?”我這個曾被人蔑視的鄉巴仔,到了北京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稱我為“先生”“您”。拉起車,車夫還回頭關照我:“先生,您坐好了。”一路上,他跟我邊走邊聊。聽說我是從西北高原第一次來到北京,他更透出質樸的驚訝與關切,“您從那麼荒涼、那麼遠的地方到這兒來上學,可不容易啊。年紀輕輕的,能上北大,有誌氣。出這麼遠的門,自己要多當心,省得父母操心。”短短數語,讓人心裏熱呼呼的。到了東河沿北大四院宿舍,他還幫我拿行李,送進院內。
父親曾講過,祖父考中進士,留在北京任刑部主事,家住在靠近紫禁城的一條胡同裏。他們不能進紫禁城,隻能在胡同口遠遠張望那莊嚴輝煌的紅牆和宮殿。從小時候起,金瓦紅牆就成了我夢境中向往的神殿。現在到了北京,就可以圓金瓦紅牆之夢。
學校正在辦新生報到事宜,離上課還有些時日。辦完報到手續,我步出宿舍院門,徑直往故宮走去。當時,故宮已向遊人開放。順著東河沿往南直行,不久便到了天安門東側。天安門那時不曾裝修粉飾,不像今天那般金碧輝煌,但是我更喜愛它原有的古樸麵貌。雖然油漆剝落,塵土斑斑,依然掩蓋不住它雄視天下的氣魄。進了天安門正門,轉入午門,到了幾處正殿所在的庭院,開闊的巨大青磚鋪就的庭院,氣勢恢弘。精雕細刻的漢白玉欄杆,環繞著雄居其中的巍峨宮殿。殿前的石獅、玉鶴,好似往昔的衛士宮娥,在殿外護衛、伺候。跨入又高又寬的正殿門檻,紅色巨柱氣勢豪壯,擎天大柱般撐起了高闊的殿頂。帝王的禦座、龍案高高安放在正中台座之上。我佇立在皇帝龍座之前,悠然想起了當年祖父殿試時,曾在此處揮筆書就“聖賢無自私之學問”“律己接人,悉歸正大”宏文巨篇時的風華英姿。故人已去,宮室尚存。今天我能站在此處,雖時代已變,無法參加殿試,但勤學奮進的火種,在我身上決不會泯滅,會更加炙熱地燃起,我也應以育人濟世的思想與宏文譜寫自己的人生。
接連幾天,我的足跡走過了故宮、北海、頤和園。故宮的宮殿、金瓦、紅牆,北海的白塔、藍天、碧樹,頤和園的長廊、湖波、小舟,都是使人流連忘返的勝景。但是,我不僅在觀賞,更多的是在思索;我不僅在乎它們的外觀,更多的在乎它們的內涵;不僅關注它們的今天,更多的關注它們的過去和未來。我住的地方朝西北方向走去,就是景山。晚飯後,我常常一人沿著故宮與景山之間的一條幽靜的路漫步在金瓦紅牆之下,思索著這道道紅牆內的金殿、白塔、長廊的內涵。雕梁畫棟、玉欄石獅……件件都是藝術珍品,但又不僅是藝術工匠的嘔心之作,它們的每條彩紋,每個斧印,又都是幾千年文明的薈萃與傳承,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巧奪天工之作。坐在路邊的道牙上,透過景山樹叢,望著夜幕上綴滿的繁星,我沉入了金瓦紅牆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