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休學
小學時,我感染了肺結核,當時稱為癆病,視為難治之症。初中時,又在一次傷寒高燒後引發了癲癇。1948年夏天,也就是我進北大讀書的第二個學年的末期,這兩種頑疾同時逼來,咯血不止,癲癇發作相當嚴重。有一次,正在考試的時候,我突然暈倒,不省人事。蘇醒後,同學們告訴我,當時我的情況非常嚇人:臉色煞白,雙目後翻,口吐白沫,兩排牙齒緊緊地咬著舌頭,流血不止。見此情形,一些女同學驚叫著跑出了考場。
休息了兩天,我去北大醫學院附屬醫院求診。先到神經科檢查。醫生是位五十來歲的教授,他讓我躺在檢查床上,脫掉襪子,由旁邊站著的醫學院實習女學生,用小錘敲打我的腳部。記得當時我的腳幾天沒洗,有股汗臭味,不好意思脫掉襪子。教授和顏悅色地說,她們都是你的同學,沒有關係,檢查病是最重要的。我隻好脫掉襪子,請她們檢查。時止今日,這位教授的委婉語音還在我耳邊回蕩,我的尷尬窘狀仍記憶猶新。
接著到結核科檢查,經過拍片透視,醫生告訴我病情已相當嚴重,必須較長時期臥床休息,進行治療。回到宿舍,想著醫生的建議,看著熟悉的環境,複雜的情緒糾結在一起,壓得我無法喘息:我已深深地愛上了北大的一草一木,這裏的老師、同學讓我有太多的不舍,新詩社的同學正在等著我下一篇詩稿的完成……苦讀十年,放棄了蘭大、上海交大,最終在湯用彤先生的幫助下補辦了考試手續,考入了夢寐以求的大學,今日卻要因疾病離開,我心有不甘!“身體要緊,等養好了病再回來學習也不影響什麼。”同宿舍的同學勸慰我說。“休學、返鄉、養病”,父親發來了電報,也催我盡快辦理休學手續,靜心調養。想想也隻能如此。於是我去教務處辦了休學手續,領了一張北大二年級肄業證書,踏上了回蘭州的路。
回蘭沿途見聞
1948年7月,辦好了離京的一切手續,準備返程。
這次回蘭州我走的是北線,當時北線的火車隻通到包頭。到包頭後需轉乘汽車,其中還要經水路、穿黃河。而且汽車沒有正規的客運車,多是經商的貨車捎帶乘客,過黃河也隻能由最原始的羊皮筏子來擺渡。同班同學中有位包頭籍的,專門給家裏寫了封信,托家中老人幫我找車。
包頭坐落在黃河河套頂端,是綏遠省的一座較大的城市,黃河流經該市南緣。下了火車,進入包頭市區,一派北方沙漠地帶的特色。包頭市四麵用城牆圍著,共有五個城門供百姓出進,街上駝隊穿行,車輛也多由駱駝拉行。找到了同學的家,他們很快就給我介紹了一位經常去蘭州經商運貨的車主。拜別了同學的家人,我和幾位乘客搭上了這輛車,向蘭州進發。
一出包頭城,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黃沙,汽車在黃沙中的一條通道上艱辛地吼叫著爬行。坐在車上,置身大漠,透過窗口看著此起彼伏的沙丘像波浪一樣泛向天際,沙丘的輪廓清晰、層次分明。丘脊線平滑流暢,迎風麵沙波似水,背風坡落沙如瀉。這時一列遠方蜿蜒的駝隊出現在了沙天相接處,悠然而行。此情此景,給人一種遼闊、壯麗、肅穆、深邃的感覺。
到了晚上,汽車停下來,在沙漠中用貨箱和行李圍成了一個臨時睡覺休息的圓圈。我們都背著水壺,沿途遇到街市就會添滿水,購買幹糧,以備臨時充饑。我靠著貨箱,脫掉襪子,把雙腳深深地埋進沙子裏。曬了一天的黃沙,腳伸進去,比泡在熱水裏還舒服。順著雙腳,一股熱流充盈著全身。望著天上的星星,睡在暖沙鋪成的床上,我的雙眼漸漸模糊,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過了一天,汽車到了黃河渡口,渡口滿目荒涼,沒有人煙,隻有黃沙,它像是遠古的圖騰,又像是媽媽娓娓講述的“千裏尋父”時的場景。車主找來了一位留有長胡須的老者,商議汽車擺渡過河事宜。談妥之後,從上遊開來了一隻大木船,慢慢靠岸。木船的水手是一個彪形大漢,下了船一聲劃破長空的呼嘯,引來了幾個背著小羊皮筏子的“筏客子”。 幾個筏客子扛著筏子走到河邊,將羊皮胎朝下放進水中,在木架子上鋪幾塊墊子。由老者安排,汽車開上大木船,擺渡對岸。乘客分成幾批,分乘幾隻羊皮筏子過河。
羊皮筏子俗稱“排子”,是一種古老的黃河水運工具。它的材料是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浮水的羊皮胎。這是將整隻羊從頸部開口,慢慢地將整張皮囫圇褪下來,而且不能劃破一點地方。然後脫毛、吹氣,使皮胎光滑膨脹,再灌入少量清油、食鹽和水,然後把皮胎的頭尾和四肢紮緊,經過晾曬即成。加工後的皮胎顏色黃褐透明,看上去像個鼓鼓的圓筒。第二部分則是做為載體的“筏子”。 筏子是用麻繩將堅硬的水曲柳木條捆一個方形的木框子,再橫向綁上數根木條後形成的。把一隻隻皮胎順次紮在木條下麵,皮筏子就製成了。羊皮筏子分大小兩種。大的一般用於長途水運,小皮筏子用十多個羊皮胎紮成,適於短途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