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到這裏,急忙低下頭繼續工作,好像有一條無形的鞭子在監視著他。他的身子又恢複了方才的僵化的模樣。
三個孩子用眼光向老人告別。他們離開了象牙鋪,一邊走一邊議論。
李宜說:“這種手藝真神奇!”
黃和說:“雖然神奇,卻沒有多大的意義。那位老人耗費了一生的精力,隻給二十幾個人,每人作了一件精致的擺設。”
潘敏說:“給少數幾個人做擺設,裝場麵,都沒有什麼意義。就像從前的文人,給皇帝作文刻碑,頌揚功德,現在看來也隻是演滑稽戲。”
黃和說:“咱們不要忘記了老師的問題。咱們將來願意做雕刻‘母子牙球’這一類的事業麼?”
李宜和潘敏同聲回答說:“不,不,誰願意給少數幾個人做擺設裝場麵呢!”
黃和高興地接著說:“我也決不願意,咱們三個的想法是相同的。”
第二天早晨,三個孩子走到郊外。那裏有一個很大的荷花塘,沿岸栽著垂柳,蟬聲急一陣緩一陣地從柳條叢中送出來。還離得很遠,他們已經聞到了荷花的清香,都覺得心神舒爽,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到塘邊,他們看到一個新奇的景象,許多男的女的,一個人乘坐一隻木盆,在綠葉紅花之間來來往往。他們都一隻手托著瓷缽,另一隻手攀住一朵荷花,輕輕地把花朵朝下彎,好像把什麼倒在瓷缽裏;然後輕輕地放手,讓花朵依舊直立,接著又攀另一朵。男的女的忽來忽往,荷花荷葉搖擺不定,整個荷塘成為一個紅綠舞動的場麵。
“他們在做什麼?”李宜的眼睛都看花了。
黃和直望著荷塘說:“當然不是采菱,也不是采荷花。他們好像在侍候荷花梳妝打扮哩。”
李宜和潘敏都笑了,覺得這個比擬挺有趣兒。
兩個姑娘把木盆劃到岸邊,上岸來了。她們都捧著一隻瓷缽,用鮮嫩的荷葉蓋著,好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臉上的神色又高興又鄭重。
李宜忍不住走上去問:“能不能讓我們看一看,你們的缽裏盛的什麼東西?”
兩個姑娘看這三個孩子都這樣好奇,很願意解答他們的疑問。她們十分小心地把瓷缽放在地上,挺直身子,掠了掠額前蓬亂的頭發,個兒稍高的那個才開口說:“缽裏盛的是荷花花心中的露珠。一朵荷花隻有一滴,這麼大的一滴。”她說著,右手的拇指抵著小指,露出小指的一丁點兒指尖,表示露珠那麼細小。
另一個姑娘彎下身來,揭開蓋在瓷缽上的荷葉,對孩子說:“你們看,一個早晨,隻收到這麼一點兒。”
三個孩子圍著瓷缽低頭看,缽底裏隻有一薄片清水,香氣很濃,他們聞著,好像來到了茂密的荷花深處。
“你們把露珠收回去,是自己喝麼?”李宜又問。
“不是,不是。”兩個姑娘連連搖頭,好像受到了過分的抬舉,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個兒稍高的姑娘說:“這露水不是給人喝的。你們要知道,這裏的荷花很特別,是別地方都沒有的,好處就在它的香氣。一般的荷花香氣清,但是很淡;這裏的荷花香氣也清,卻非常濃。一般的荷花,香氣容易消散;這裏的荷花,香氣經久不散,沾到什麼東西上,十天半個月還是香噴噴的。經化學專家檢驗,知道這裏的荷花花心中的露珠最適宜製造上等香水。所以每年到了荷花開放的季節,我們每天清早都要到這裏來收取花心中的露珠。把大家收到的露珠彙集在一起,送到製造香水的工廠,不知要經過多少回提煉,加進哪些質料,才製成一瓶一瓶的香水。聽說小小的一瓶,價錢足夠我們一家人半年的吃用呢,自然隻有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才用得起。”
三個孩子這才明白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好像聽了什麼神怪故事。
另一個姑娘鄭重地端起瓷缽,對她的同伴說:“咱們快回去吧。天氣這樣熱,多耽擱一會兒,露水就會多幹掉一點兒,我們就得多損失一點兒。”
兩個姑娘小心地捧著瓷缽,急急忙忙回去了。
黃和望著她們的背影,歎息說:“想不到世界上還有做這樣的工作的人。”
“這當然又是沒有意義的事兒。”潘敏一隻手輕輕地搔著前額,沉入深思。
李宜接著說:“為什麼沒有意義,咱們不妨仔細想想。”
潘敏說:“香水這東西,根本沒有用處。”
黃和說:“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呢?何必花費這許多心思和勞力,製造出隻能讓人聞到點兒香氣的東西,給少數幾個太太小姐灑在身上呢?”
潘敏說:“不問製造出來的東西有沒有用,隻要能換到錢就好。這跟昨天那個老人雕象牙球,不是一個樣兒嗎?”
李宜最後歸結說:“這一類事兒都是咱們不願意做的。咱們將來不能閉著眼睛,不管做出來的東西到底有沒有用處,隻要能換到錢就好。”
他們走到大河邊上。這條大河是運輸要道,岸邊的碼頭上停泊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船。一支支桅杆矗立在空中,跟那些從桅頂斜曳下來的繩索構成粗獷壯美的線條。許多搬運的人在碼頭上忙碌著,他們赤著膊,渾身是汗,有的把船上的貨物搬下來,有的把貨物搬上船去。有的船裝滿了貨物,開走了;又高又寬的帆影映在陽光閃耀的河麵上,漸漸遠去,到遠處河身一曲,隻看見布帆像手帕一般,在平原上緩緩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