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不住了,冒著酷暑,驅車趕到長沙,尋隙纏上了一位正在開會的副省長,陳述了自己的主張並遞交了意見書。
“老鄒呀,在這個問題上你還要注意處理好同省裏有關部門的關係喲,來我這兒告你的人可不少哇。”副省長望著身上汗涔涔的鄒鳳樓,首先不輕不重地來了這麼一句,接著微笑著說:“當然,認準了改革的路,我支持你走到底,別回頭。”聽了副省長的話,鄒鳳樓憂喜參半。憂的是事還未辦,就有那麼多的人告狀,以後的阻力可想而知;喜的是省政府領導是支持自己的。老鄒這人天生是個開朗的樂天派,令他憂的,很快在腦子裏淡化了;令他喜的,卻在腦子裏日益強化濃縮,最終形成了不可動搖的信念。
然而,有了省領導的支持,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在此前後經曆的種種周折,本文不想贅述,不過,可以明白地告訴讀者:反對的意見要比支持的意見多。但,代理製終究是代表了發展的方向,“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不久,國務院發文明確指出:“進出口代理製可以成為外貿經營基本形式。”1984年10月,中央作出了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決定。時機終於成熟了!1985年元月,上級有關部門同意了國光瓷廠實行代理製的要求。鄒鳳樓義無反顧地在協議書上畫押簽字。為了擴大影響,他馬上請來新華社、湖南日報社、省電台、電視台等9家新聞單位的記者和各方麵人士,舉行新聞發布會,意在造輿論,形成不可逆轉之勢。
三
從商品到貨幣是驚險的一躍。
——馬克思
當鄒鳳樓帶領他的企業實行曆史性轉折時,他們首先迎來的是風險和壓力。因為,收購製再壞,它畢竟搞了幾十年,習慣成自然,代理製再好,還隻是紙上談兵,全國同行業無一實例。在收購製條件下,企業生產的產品首先是提供給外貿,再由外貿賣給外商。經過兩個環節,按商品生產的一般法則,隻有當商品在市場賣出後,才實現了從商品到貨幣的飛躍,企業的生產才能繼續下去,否則,生產者就得破產。但收購製使生產與市場脫節,工廠隻要按外貿的計劃生產就行,不管國際市場上能否銷得出去,外貿照收不誤,而且一手提貨,一手付錢,企業雖無主動權,卻也落得個安穩太平。搞代理製就不同了,外貿隻為企業介紹客戶,提供市場信息,辦理儲運、催證、審證、結彙等有償服務,企業則在外貿部門的指導下,直接與外商洽談生意,自主簽約成交,實行結彙成本包幹。這樣,企業生產出來的東西,能否在國際市場賣得出去,能否賣到好價錢,在貨運途中是否會發生海難等不測風險,都要企業自己承擔。尤其頭痛的是,現在不像收購製那樣,一手交貨一手交錢,而是要等貨運到國外客戶手中,對方才彙回貨款,你還得擔當外商資信條件的風險。1985年又恰遭國際市場不景氣,外商要求有三個月的付款寬限期,這就勢必使企業的流動資金嚴重短缺,這種種潛在的威脅,鄒鳳樓不是沒看到,但他也看到了有利的因素:一是自己長期搞出口瓷生產,對國際市場有一定的了解,也積累了一些與外商打交道的經驗;二是自己這個企業無論從技術設備、企業管理還是職工隊伍上看,都具有較好的素質。因此,把握比風險大。他想,人家資本家辦企業不怕傾家蕩產,我一個共產黨的企業家,又怎能隻做萬無一失的買賣呢?怕擔風險的人不可能成為一個有作為的企業家,於是他大膽向銀行貸款1500萬元,以解決流動資金不足的問題,正式揚起了代理製的大旗。第一批貨向大洋彼岸的美國市場發出了,該不會是泥牛入海吧?
四
愈艱難,愈要做。改革向來是沒有一帆風順的。
——魯迅
貨發出了,款未收回,背了一身債,企業原來的運轉程序受到了阻礙。時間一月一月地過去,4月虧損,5月虧損,一算賬,上半年累計虧損11.56萬元。這還了得,連續8年保持全國先進企業稱號的堂堂國光瓷廠,竟因搞代理製虧了本!這個信息以令人震驚的力量,向四方輻射出去,作為一種反饋,各種議論和阻力如八麵來風向國光瓷廠、向鄒鳳樓襲來。這回,就像國光瓷廠在代理製上創了個新一樣,它在自己的履曆表上也創了個新:在一個較高層次的評比先進會議上,竟然落選了。
一些好心的同行們開始向鄒鳳樓進言。有的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有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真是人到五十五,才是出山虎啊,何必還來冒這個頭!”有的則語重心長:“老鄒啊,標新立異的事留給年輕人去幹,你為黨工作這麼多年,成績是公認的,不要老來摔跟頭啊!”對於這些,鄒鳳樓總是咧開厚厚的嘴唇,一味憨笑,讓別人摸不清他是在接受還是在拒絕。但他心中已有主見:搞改革,開弓沒有回頭箭。同時,他暗自還有幾分得意:局外人對我這十幾萬虧損,仍然是憑收購製的思路來看問題的,因此難免有些大驚小怪;事實上,我上半年的貨款尚未收回,商品到貨幣的循環過程還未完成,到下半年就會有好戲看。他及時同副手們交換了看法,統一了認識,大家一致表示,推行代理製決不能半途而廢。接著又開了中層幹部會議,以穩定軍心。會上,負責經營的副廠長費明儀拍著胸脯說:“我們倉庫有存貨,路上有發貨,大夥隻管放心地幹,下半年沒錢唯我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