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由用鉛筆後端抵住嘴唇,眉間皺起。
「那台卡車真是凝眼……」
麻由在畫的是商店街入口和在這裏交錯的人群,不過那台四噸的卡車來了之後幾乎把入口都塞住了,而且還開始卸起貨來。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移動了。
麻由將身體連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轉向車站的方向。
她翻開素描簿的另一頁,喝了一口紅茶後,把筆尖已經磨短的鉛筆換掉。
她開始畫剪票口的風景。商店街的入口雖然還沒畫好,不過反正也隻是畫來殺時間的,沒有畫完也無所謂。
先大概畫個整體的輪廓吧。
畫完輪廓之後,麻由又再次把鉛筆後端抵上嘴唇。
——人物要怎麼辦呢……?
剛剛畫商店街的時候,她把路人畫得非常詳細,但卻沒有畫出假日的熱鬧感覺,反而讓整張畫變得亂七八糟。
剪票口前的人比商店街的人還要多。剪票口前的步道正中央有一個記念城市自『血之聖夜』複興的紀念碑,許多人都在把那邊當成是約定見麵的地方,所以紀念碑附近的人口密度特別高。
若是想要對人物作詳細描繪的話,就必須找出一個主體來。
——從兩側和中間各削除一些好了……
要畫誰好呢——視線朝左右移動的麻由將眼睛停留在佇立在紀念碑旁的一個青年身上,她看得出神了,鉛筆也離開了雙唇。
麻由直盯著那名青年出神整整有一分鍾的時間。
突然,她低下頭去,把視線自青年身上移開。她把素描簿抱在胸前,思考自己為何會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因為他的容貌出色嗎?
這的確是一個原因。
青年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二、三公分吧,再加上他的手腳纖長、背脊也打得挺直,讓他看起來更高。身體的線條、臉部的輪廓,與其說是纖細,更適合精瘦這個形容詞,他的身材甚至比起一般的模特兒還要好。
他的發色也相當引人注目。這並不是指他染了紅色或是綠色等奇異的顏色。他的發色是漆黑的,而且不隻是黑。雖然四周都是黑發的人,但他的發色卻比其它人還要更濃、更深沉。
隻可惜自己沒辦法清楚看見他臉上的細部。
他的身材和發色的確引人注目,但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理由絕對不僅止於此。麻由有種強烈的感覺。
她抬起臉,再次看向青年——然後她倒吸了一口氣。
青年也正在看著自己。兩人的眼神相交。
麻由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用力地抱緊素描簿。
和陌生男子視線相交——平常自己總是會在一瞬間移開視線。就算是自己認識的人,麻由也沒辦法和男人對看三秒鍾以上。
她應該是沒有辦法的,然而她還是盯著青年的眼睛不放。不,應該說是她的眼睛無法離開青年的眼睛才對吧。
青年也沒有移開他的視線。
細長的雙眼直直地回看麻由。
兩人之間有許多行人通過,但兩人的眼神仍舊彼此膠著。
麻由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著那對眼睛。
同時,她也有了這樣的想法:她想要畫他。
麻由把素描簿從胸口前放開。
就在她準備拿起鉛筆的那一剎那,有人從後麵抓住了她的肩膀。
「——!?」
過於驚訝的麻由像隻烏龜一樣縮起脖子和手腳。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害怕地回過頭,看見一張陌生的中年男子臉龐出現在眼前。
「小姐啊~~」
嘶啞的聲音撫過側臉,麻由轉過頭去,側眼瞥向男子。
布滿皺紋的紅臉和襯衫、芝麻粒般的胡渣、突出的小腹、混有酒臭味的吐息。看起來就是個醉漢。
醉漢就像是要把臉頰貼上來似的把臉湊近,看著麻由的素描簿。
「妳很會畫畫嘛。」
麻由扭過身,試圖甩開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但醉漢就是不把手放開。
「叔叔我來當妳的模特兒,要把我畫得像個男子漢喔。」
麻由再次扭過身,但醉漢還是不放手。
「放開……請你放開我!」
麻由揚聲大叫。
「別這麼不識相嘛。」
醉漢用力地抓緊麻由的肩膀,把臉貼得更近。
麻由以視線向四周求救。一旁的客人都在看著這裏,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要出手相救。麻由的視線也曾和侍者相交,但侍者卻轉過身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就走掉了。
「妳又不會少一塊肉,有什麼關係呢?」
醉漢用關節突出的粗厚指頭抓緊麻由的肩膀。好痛。
「而且這樣的話,要我脫光也可以喔!」
醉漢下巴的胡渣擦過她臉頰。好惡心。
麻由緊緊閉上雙眼,全身緊繃。
——救救我!
她在心裏大叫。
沒想到,居然有人對著應該沒有人聽得見的叫喊作出了響應。
「住手。」
頭上傳來一道聲音。
麻由反射性地顫抖,但她立刻發現這道聲音不是來自醉漢,於是她張開雙眼。黑色的布料遮住她的視野,是件襯衫。
麻由的視線向上攀升——眼睛和嘴巴張得鬥大。
精瘦的臉龐、細長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頭發。
站在麻由眼前的,正是紀念碑旁的那名青年。
他毫無表情地俯視著醉漢。
「怎樣啊,小哥?你對叔叔我有什麼意見嗎?」
醉漢的眼裏滿是鮮紅的血絲,挾帶著強大的魄力,但青年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說點什麼嘛,小哥。你就這樣一直從上麵盯著我看,一點也不有趣耶。難不成是那個嗎?你在誇耀你的腳很長嗎?你想諷刺我的腳很短嗎?」
濕熱的酒臭味不斷噴到麻由臉上,那種極為惡心的感覺讓麻由眼裏滲出淚水。
麵對著醉漢,青年隻重複了剛剛他所說過那一句話。
「住手。」
他冷淡的態度讓醉漢整個人因而抓狂。
「你這個小鬼!你把老子當笨蛋要嗎!」
麻由聽到醉漢在耳邊怒吼,而且還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不由得發出「嗚嗚」的呻吟聲。
「你們每個人都把我當笨蛋耍!我也不是心甘情願被裁員的啊,我可是二十五年來都沒有蹺過班啊,為了公司、為了家庭,我每天走到腳都快斷掉,低頭去拜托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人……公司是托誰的福才能壯大的啊,而且搞什麼啊……什麼叫做懲戒免職啊……為什麼我不能領退休金啊……你說明給我聽聽看啊,嗄啊……」
醉漢抓住麻由的手突然用力往後一拉。「哎呀……」麻由被醉漢從椅子上拉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強烈的痛感讓麻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家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樣,我女兒根本就不回家!」
醉漢的聲音愈來愈大。
「我兒子卻整天窩在家——哩!?」
醉漢的話講到一半,突然變成了短暫的慘叫聲。
麻由抬起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往上一看,「啊!」的叫了一聲。
青年用手一把抓起了醉漢的臉。
纖長的手指,就像是一流的鋼琴家一般優雅,同時也讓人感到十分強而有力。
——嗯……現在不是看手指看到出神的時候吧,
青年的手似乎相當用力,「嗚……啊……唔……」翻著白眼的醉漢呻吟著。
相對著,青年則是一成不變的毫無表情——不,仔細一看,他的柳眉有微微吊起。
「那、那個!」
跌坐在地上的麻由對青年說道。
青年的雙眼轉向麻由。
他的雙瞳和發色一樣漆黑。
「請、請你放了他吧!我已經沒事了!」
青年微微點了點頭後放開手。「啊咳!」這次換醉漢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激昂的感情,還是兩者都有,醉漢的雙眼瞬間濕潤。
醉漢以他濕潤的雙眼瞪著青年,用顫抖的聲音大叫:
「我、我……我又沒有錯!」
青年以淡淡的語調回答:
「我不知道你被裁員、被家裏的人討厭是不是你的錯。不過就你讓麻由感到困擾這一點而言,全部都是你的錯。」
麻由一臉錯愕的表情。
——這個人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可、可惡,你們都是這樣!你們都是這樣!」
醉漢邊大吼邊站起身。他踢倒麻由原本坐著的椅子後,以踉艙的腳步走進店內。麻由恍神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隻見中年醉漢的背影蜷起,看起來比剛剛還要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的肩膀不時顫抖著。
在醉漢的身影消失之後,青年向麻由伸出手。
「妳沒受傷吧?」
「啊、我、我沒事。」
麻由回答。在一瞬的猶豫後,她牽起青年的手。
青年稍稍用力,溫柔地拉起麻由。
站起身的麻由呼地一聲將積在胸口的氣吐出,讓全身放鬆。
——今天過得還真慘啊……
就在她安心的那一瞬間,害羞的心情一湧而上,麻由不禁低下頭。
即便醉漢離開後,現在仍有許多客人和行人看著他們兩人。
麻由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抱歉。」
青年開口。
「咦?」
麻由抬起頭。
兩人的身高相差有三十公分以上。不隻是視線,若是不把臉整個拾起來的話,是沒辦法和他眼神相會的。
「我來不及在那家夥傷到麻由之前阻止他。」
「呃、啊、這、這種事——」
請你不要在意。正當麻由想這麼繼續說下去時,她突然回過神來。
「請、請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年沒有回答,隻是直直地盯著麻由。
即使對方是個陌生男人——而且還不知道他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地近,麻由還是直直回視著青年。
漆黑的瞳孔。深沉,卻又透澈。
和先前一樣,麻由無法將雙眼從他的眼眸移開。
——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青年雙眼的時候,麻由的胸口漲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既溫暖、又讓人安心,但又有一些不舍。
這不是戀情、也不是憧憬、也不是對友人會有的親切感。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一種懷念的感覺吧!
突然,麻由感到左手被緊緊握住。是剛剛青年拉起她後一直沒有放開的那隻手。
「啊……咦?」
接著,青年另外一隻手撫上麻由的臉頰。
青年冰涼的手感讓麻由感覺十分舒服,她瞇起雙眼。
麻由雖然看見青年的臉漸漸靠近,但她卻沒有移動。
青年的氣息侵入麻由微張的唇內。
他的雙唇疊上麻由的雙唇。
麻由閉上瞇起的雙眼——然後突然瞪大。
她用右手推開青年的胸口。青年的腳步踉艙,他放開麻由的左手。
麻由舉起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麻由用力地揮下高舉的左手。
清脆的聲音響起。
麻由回過頭,胡亂抱起包包、猛然扯下賬單後急忙跑進店內。
她不管櫃台邊還有其它客人在結帳,硬把賬單和一張千元鈔票按在櫃台上後就離開了咖啡廳。
離開咖啡廳後,麻由又再次跑了起來。
「嗚嗚。」
打嗝般的嗚咽聲流泄而出。
景色因淚水而一片朦朧。
忘記關上的鉛筆盒裏麵的東西不斷掉出來,但麻由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麻由的背影被商店街的人潮吞噬,隨即消失。
「麻由……」
遙摸著被麻由甩了一巴掌的臉頰,五官微微扭曲。
臉頰雖然很痛,但讓遙臉龐扭曲的不是臉頰的痛,而是胸口的痛。
摸著臉頰的遙踏出步伐,離開咖啡廳。「那、那個……客人?」途中雖然被店員叫住,但是遙並沒有聽見。
叫住遙的店員猶豫要不要再次出聲叫住他。
——呃,反正那個客人什麼也沒有點,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而且跟他扯上關係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看還是算了吧……
店員沒有再次出聲,回去繼續工作。順道一提,他就是剛剛那個裝作沒看見麻由被醉漢纏上的店員。
「遙。」
遙一走出店外就被叫住,但他並沒有聽見。
「遙!」
遙沒有聽到。他繼續向前走。
「喂!喂!遙!遙,我叫你啊!」
等到那個人跑到他身邊出聲叫住他,遙才終於停下腳步。
「亮……」
亮不禁苦笑。
「看來剛剛那一巴掌挺重的。」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左頰,正是遙現在用手按住的那一邊。
看來亮剛剛一直在旁邊看著事情的始末。
「是……啊,挺重的。」
「不過那可是你自作自受吧?那算是犯罪耶!」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暫時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觸嗎?」
「抱歉。」
遙乖乖地道歉。
針對亮提出先看好時機再去和麻由接觸這點,遙也十分同意。
所以現在遙不隻打破了他和亮之間的協議,而且還傷了麻由,他完全無話可說。
「而且你為什麼要突然跑去親她啊?」
「因為……我很高興。」
「哦。」
遙瞇起雙眼。
「看到麻由在我眼前,我真的很高興,麻由的身影能映照在我的眼裏就很值得高興……高興得讓我想要跳舞……可是我想說又不能真的跳舞,所以就忍了下來,結果腦子裏就變得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親上去了。」
亮發出「嗯——」的一聲。
雖然遙是那種很少將感情表露於外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的感情淡薄。而且他也不會以開玩笑或是誇張的方法回答別人的問題。
他說他高興到想跳舞,這絕對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使用誇飾法。
「我應該說你真不愧是星獸嗎?星獸對『伴侶』的執著跟人類的戀愛或許打從基本上就不同啊。」
遙噯昧地搖了搖頭,微微低下頭。
他想起自己已有十二年未曾近距離看過麻由的臉龐。
她的身高沒什麼變,大概就隻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雖然不知道成人女性的平均身高是多少,不過她大概比那個平均身高還矮吧。纖瘦的她身上的脂肪雖然不多,不過肌肉也沒多到哪裏去。這一點也沒什麼變。
用緞帶綁起流泄在背上的頭發這個發型也沒有變,隻不過不知道她是去染了頭發還是頭發褪色,發色成了栗子色。
和小臉成反比的一雙大大愛睡眼眸和以前一樣——配上她的身材,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應該說是看起來更為幼小。
一想起麻由,遙胸中的喜悅便一湧而上,撫著臉頰的他低著頭、微微揚起嘴角。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他沒辦法在傷了麻由之後還笑得出來。
「不管怎麼說,你這個第一次接觸都是個大失敗。要挽回形象可不是個簡單的任務喔,而且她的背景還挺特殊的啊。」
遙點了點頭,再次回想起麻由的身影。
麻由為了給遙一巴掌而舉起的左手——她無名指上發亮的結婚戒指。
麻由還沒有結婚。
但她還是戴著結婚戒指。因為——
「我要回去保護麻由。」
遙終於把臉頰上的手放下,抬起頭說道。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之前那家夥搞不好還會再出現。就算是一秒鍾,我也不能放麻由一個人獨處。」
「就是啊。」
「走吧。」
遙把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裏,踏出步伐。
「啊啊,對了。遙——」
但他立刻被亮叫住了。遙回過頭。
亮滿臉笑容的對遙問道:
「和她第一次接吻的感想是?」
遙把左手從口袋裏掏出,輕輕撫著還殘留淡淡刺痛的左頰答道:
「……很痛。」
麻由粗魯地關上大門,脫下鞋子後立刻衝進客廳裏。
她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相框,把它抱在胸前,當場跌坐在地上。
「我被別人吻了……被別人吻了……浩平哥……!」
麻由發出悲痛的聲音,緊緊咬住下唇。
一直忍住的淚水再次從眼角滲出。
「浩平哥,對不起,我、被、陌生人、吻了,我、對不起……!」
她明明就發過誓。
不會再把自己的雙唇和身體交給別人。
她明明就發過誓。
「我……我……」
麻由緊緊閉上雙眼。
她無法原諒。
她無法原諒那個青年。
她無法原諒曾有那一瞬間接受了那個青年的吻的自己。
麻由把相框從胸口前放開,睜開眼。
蓄積在眼眶裏的淚水落到照片上。
「浩平哥……」
照片裏是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無憂無慮的男性。被麻由挽著手的他臉上掛著害羞的笑。
笹本浩平。
麻由已經過世的未婚夫。
一年半前——他在結婚典禮前一天,在交通意外中喪生。
麻由以顫抖的指尖拭去落在照片上的淚水,哽咽不已。
再次滴下的淚水這次改落在麻由撫著照片的左手上,濡濕了結婚戒指。
麻由再次緊緊抱住相框,放聲大哭。
夕陽西沉,夜晚降臨,夜色逐漸深沉。
雲層覆住月亮,暗闇而濃冽。
兩個禮拜前化做戰場的國中屋頂上現在有兩道影子。
少女和蜥蜴。
這隻蜥蜴正是兩個禮拜前和遙對戰的那隻妖魔。
「聽好了,我要你殺了她喔。你已經失敗一次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蜥蜴的頭。
「不管是哪一個行業,隻要連續失敗兩次的話,可是會被晾在一旁沒人要的。」
蜥蜴緩緩點了點那個比人類大上三倍的頭。
「上吧,幽微!」
少女再次、用力地拍了拍蜥蜴的頭,蜥蜴——幽微一躍而起。牠輕盈地越過圍籬,降落在地上。雖然飛越了超過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這種程度的距離對牠而言——不,對妖魔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著地後,幽微迅速移動牠的六隻腳,很快便穿過化仿隕石坑的操場,消失在暗闇的彼方。
留在屋頂上的少女竊笑了一聲後轉身離去。
少女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
就十六歲的年紀而言,她的身高和身材都有些許——應該說是相當不足,不過她幾近純白的肌膚,與足以和二次元少女匹敵的盈盈大眼,讓她同時擁有美麗和可愛兩種優點。
不過少女最大的特色在於發色。
分量十足的兩條粗辮子——顏色則是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深紅色。豔麗的發色更是襯托出肌膚的白皙,而雪白的肌膚也同樣映照出深紅的發色,強調出少女的存在感。
「你聽我說喔,伊米爾。」
少女對懷中的小狐狸說道。
把臉埋在少女細瘦胸口睡著的小狐狸緩緩張開雙眼,緩緩伸長其脖子仰望少女。
小狐狸的體毛從臉到腳尖、甚至尾巴尖端都是鮮白色的,隻有看向少女的雙瞳是一片混沌。紅、白、黑、藍、綠、黃、橘——眾多顏色毫不交融地在瞳孔中卷起漩渦。
「你覺得幽微能順利殺了她嗎?」
被稱作是伊米爾的小狐狸發出「嗚——」的一聲,像是小狗的聲音。
「是啊。那家夥總是待在她身邊。如果那家夥認真起來的話,幽微是不可能贏過他的。不過……」
少女抬起臉,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冷冽笑容。
「他做得到嗎?」
她命令幽微這次絕對不準撤退。
除非幽微達成目的,不然隻要那家夥不殺了幽微,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畢竟那家夥是麒麟嘛。」
少女嗬嗬地笑了兩聲後,重新抱好伊米爾邁開腳步。
走了數步後,少女和小狐狸便像是溶解在暗闇中一般,從屋頂上消失了蹤影。
麻由隻能慶幸還好今天不是截稿日之前。
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照她今天的精神狀態,實在是沒有辦法工作。
抱著浩平的照片哭了一會兒後,麻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什麼也沒做。
這樣的狀態已經有五個小時以上,她隻是在沙發上蜷著身體一動也不動。
她什麼也不想做。
她不想吃飯、不想衝澡、甚至連房間的燈都不想打開。
「……哈啾。」
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雖然已經是四月了,但連一件毯子也沒蓋就躺了那麼久,還是會著涼的。
麻由緩緩地坐起身。
「好想喝熱奶昔……」
她沒有開燈,隻是以微弱的步伐走向廚房。
麻由打開冰箱。裏頭有蛋,但是牛奶幾乎快沒了。
那就泡熱可可吧。不過可可粉也沒了。
「……」
麻由思考了一會兒後,決定出去買東西。
她披上針織外套,離開公寓。正當她要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時,她倏地停下腳步。
她摸了摸眼角。
光是摸或許還沒什麼感覺,不過都哭了那麼久,眼睛一定很腫。她不能讓別人看到。
於是麻由把目的地從便利商店改成了公寓後麵的米店。裏麵的販賣機有在賣熱奶昔。
「這條路還是一樣地暗啊……」
由於公寓後麵這條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樹木,所以白天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微暗,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到了深夜的時候,就算街燈亮起,這條路也是一片昏暗。
雖然沒聽說過這條路上有色狼或是幽靈出現,但麻由在日落之後還是不會經過這條路。
——如果這條路上種的是梅花或是櫻花就好了……
麻由一邊抬頭看著像是要拉開一道拱門般的茂密枝葉,一邊走著。
咕嚕嚕嚕……
犬類低沉嗥叫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麻由停下腳步。
——野狗……?
應該回過頭嗎?還是應該不回頭地往前跑?
——絕對不能用跑的吧……但是如果快步走的話……可是……
咕嚕嚕嚕……
麻由的雙肩顫抖。
——這是怎麼一回事……?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被醉漢纏上、被陌生青年強吻、然後又來了一隻野狗。
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恐懼感逐漸轉為憤怒。
麻由緊咬著牙根轉過頭,雙眼瞪向對方。
眼前的生物卻不是野狗。
麻由發出一聲慘叫。
這次換成另一名青年站在這個兩周前遙和幽微戰鬥過、以及數分鍾前幽微和紅發少女佇立的地方。
青年的容貌看來十分值得信賴、令人安心。
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足以相應的勻稱身材。
嚴峻的表情,銳利的眼神。
兩者都訴說著青年身心的堅強。
淺黑的膚色也是青年帶給人安心感的特色之一。
「這個氣味……絕對沒錯。牠剛剛就待在這裏……」
青年——功刀直純低語後,驅動視覺及嗅覺探測對方。
「氣味還沒有斷掉……牠還在附近……」
直純緊緊握住拳頭。
「我抓到你了,『櫻之妖魔』……!」
曾經有個叫做櫻的男人。
追求永恒生命的他在實驗中創造出無數的合成獸。
這些合成獸就是直純口中所說的『櫻之妖魔』。
被櫻親手封印的牠們在十年前因為櫻的死亡而解開封印,出現在世人麵前。
牠們就是被人們稱作妖魔的生物。
直純和直純所屬的組織在這十年間就是為了殲滅牠們而戰。
兩年前高野山的那一戰理應殲滅了所有的『櫻之妖魔』才對。
而事實上也是。從那場戰役後的整整兩年以來,牠們都沒再出現過,組織也宣布了『櫻之妖魔』已經滅絕。
不過到了今年,競又再次出現牠們的蹤跡。
「兩個禮拜之前,我沒來得及趕上……」
直純的視線轉向操場。
操場上那個被鑿出來的巨大隕石坑讓他那張生來就嚴肅的臉色更加難看。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直純的目的有兩個。
一個是討伐『櫻之妖魔』,一個是逮捕藏身在『櫻之妖魔』背後的主使者。
直純踢開混凝土地麵,跳越圍籬,頭發和上衣因為和空氣相抗衡而揚起。
著地之後,他用手隨便地撫平紊亂的發絲,開始提高他的嗅覺能力。
直純的嗅覺靈敏度遠勝於於狗或是狼。
他以這份能力捕捉到『櫻之妖魔』的氣味,並追了上去。
「是那棟公寓的方向嗎……」
在直純低語之後,慘叫聲掠過他的耳朵。
那是年輕女性的慘叫聲。聲音正是從視線前方的公寓那邊傳來的。
——『櫻之妖魔』……!
直純緊咬住牙根,向前衝去。
那是一隻狀似蜥蜴卻又完全不同的生物。
散發濡濕黑亮的鱗片。
比兩對後腳還要長上一倍的前腳。
比老虎或是獅子還要大上一倍、兩倍的身體。
在一聲尖叫之後,腿整個軟掉的麻由跌坐在地上,僵硬地搖著頭。
那是她為了否定眼前這個違反常識的生物存在而下意識做出來的動作,但眼前的這隻異形卻不願就此消失。
牠緩緩地歪過頭——雙眼和麻由對上。那是一雙爬蟲類特有、無法窺見感情的眼睛。
麻由倒吸了一口氣,全身僵硬得跟塊石頭一樣。
牠的雙眼並沒有要從麻由身上移開的意思。
——我……會被這東西吃掉嗎……?
眼前的這隻生物應該就是妖魔。
而電視上報導許多妖魔會捕食人類。
「我……我不要……」
麻由發出顫抖的聲音。
在浩平死後的這一年半以來,麻由一直想要尋死。她曾經把刀片抵在手腕上,也想過翻越陽台跳下去,甚至有過好幾次希望路上暴走的車子撞上自己的念頭。
但是當真正的死亡來到眼前時,麻由才發現死亡竟是如此懾人。
妖魔的雙眼盯著麻由,開始移動。
牠一邊搖著頭和尾巴,一邊緩緩向麻由靠近。
「浩平哥……」
淚水瞬間一湧而上,溢出眼眶。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起伏搖曳。
隻見妖魔緩緩張開牠的嘴。雖然淚水模糊了視線,但麻由還是看到妖魔的嘴裏排滿了能咬碎鋼鐵的粗實牙齒,以及如鋸子般的尖細牙齒。
「浩平哥……!」
就在麻由緊緊閉上雙眼的那一瞬間,一陣風劃過她身旁。同時,肉體相互碰撞的聲音和一聲「咕嘰!」非人類的慘叫聲在黑暗的路上響起。
麻由害怕地張開眼睛——接著瞪大了雙眼。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
那是一個男人,而且他非常的高。
麻由垂下視線。她從男人直立的雙腳之間看見翻倒在地上的妖魔。
男人轉過頭。
麻由擦去眼淚,抬起頭看向男人,不禁「啊!」了一聲。
他是早上救了她,而且偷親她的那名青年。
青年倏地彎下身,把麻由抱了起來。
麻由眨著眼睛,看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臉龐。
青年的雙眼轉向麻由。兩人的視線相交。
深沈濃厚,但卻又清澈透明的漆黑雙瞳。
和早上一樣,麻由又看著這雙眼睛看到出神。
隨後——
「咬緊牙根,不然會咬到舌頭。」
青年說道。
「咦……呀——!」
在麻由還沒來得及理解青年所說的話之前,青年就開始向前跑去。
剎那之間,風壓將麻由給吞噬。
周遭的景色以驚人的速度向後流逝。兩人就像是以騎摩托車飄速前進似地。
麻由緊緊摟住青年的脖子,用力咬住牙根。沒辦法張開的眼睛也緊緊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由自風壓中解放,當她張開雙眼時,眼前的景色已完全不同。
麻由和青年來到一個寬廣停車場的正中央。
「這裏是……」
她記得這個地方。
附設垃圾焚化場的溫水遊泳池——這裏正是那個遊泳池的停車場。雖然麻由並沒有去那裏遊過泳,但由於遊泳池就在她家往車站的路上,所以她常經過。
青年突然彎下身。
「——!」
麻由嚇了一跳,環住青年脖子的手抱得更加用力。
雖然是纖細的女性手腕,但用力勒緊脖子的話,還是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青年的表情卻不動如山,對著麻由問道:
「妳站得住嗎?」
「咦……?啊……」
麻由鬆開手,將意識集中在自己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