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三個人處在同一起跑線上,大家都想上位,免不了要爭得頭破血流。這或許就是辦公室裏的“三國演義”。

陳楚歌心想自己是副科長,有組織部的紅頭文件,應該算是“劉皇叔”,出身正統,但自幼家貧,賣草鞋度日,沒後台沒背景,靠的是仁義立世。段鵬飛應該是“曹操”,財大氣粗,有政治後台,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以調動的資源很多。錢飛應該是“孫權”,占有地利之便,先入山門至少混了個臉熟。

曆史上“孫劉聯盟”抵抗強大的曹操,終於三分天下。現在陳楚歌麵對咄咄逼人的段鵬飛,他想未來即便自己不聯合錢飛,錢飛也會聯合自己來共同應對。

錢飛出去送文件了,臨出門時哼起了小調:“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是獵槍…”

陳楚歌見錢飛一時半會回不來,將準備好的二千五百元錢用信封裝好,扔給段鵬飛。

段鵬飛打開一看,見裏麵是錢,連忙問:“陳科長,這是怎麼回事?”

“你爸太客氣了,給我捎了東西,我無功不受祿,就折現成錢了,你代我還給他。”

段鵬飛感到詫異,說:“這算什麼呀?你也太當回事了吧?”

陳楚歌記得爸對他說過: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要想保持人格的獨立,就得不受嗟來之食。於是說:“你不當回事可以,但我卻無法做到。每個人都有做人的原則,我信奉的原則是朋友之交淡如水,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段鵬飛心裏暗喜,看來傳言陳楚歌是個傻子還真不虛,這種人在這個社會上怎麼能混得開呢?在段鵬飛的詞典裏,管它是嗟來之食,還是搶來之食,先把自己喂飽養肥再說。官場上要想保持獨立的人格是不可能的,厚黑學教主李宗吾曾作係統解讀:“一部二十四史,一言以蔽之,厚臉皮,黑心腸而已”,“喜怒哀樂皆不發謂之厚,發而無顧忌,謂之黑,厚也者天下之本也,黑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至厚黑,天下畏焉,鬼神懼焉,昏君奸臣無一不厚不黑,即使名君賢臣也未必又薄又白”。段鵬飛最近潛心鑽研《厚黑學》,認為求官做官者,必須有強烈的權勢欲,而且要善於投機鑽營,損公肥私。要不惜降低人格,卑躬屈膝,會脅肩諂笑,溜須拍馬;要敢於欺下瞞上,不擇手段;要能裝聾作啞,難得糊塗。辦事不但不需要有責任,有擔待,而且為了個人利益還要會吹噓,善推諉,甚至要敢於把事情辦壞,而且敢於不負責任。

“依陳科長之見,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你當回事,我也就不勉強了。”段鵬飛說完,將信封揣進口袋裏。在他看來,陳楚歌對自己根本不是威脅,也算不上是對手。真不知道秘書長是怎麼看上他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會寫點文章?隻怕陳楚歌是“成了蕭何,敗也蕭何”,一輩子在這裏寫下去,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錢飛回來了,問道:“你們倆在談什麼呢?”

段鵬飛搶先答道:“沒說什麼。”

陳楚歌埋頭看起了文件。

錢飛朝陳楚歌瞪了下眼睛,然後回到座位上抽起煙來。

三個人各懷著心事,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誰也不率先打破平靜。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段鵬飛說話了,要請他們倆人在外麵吃飯。

這回錢飛搶先說了:“我沒時間。”

陳楚歌見錢飛正拿眼睛看著自己,知道他在等自己的態度,剛才段鵬飛的話一定讓他產生了誤會,以為自己和段鵬飛聯合起來對付他。便說:“我也有事,你請何科長他們吧。”

段鵬飛說:“我的意思是咱們三個人一個辦公室的,應該成為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就想請請你們。”

陳楚歌說:“錢飛沒有時間,等他有時間的時候再說吧。”

段鵬飛有些失望地離開了。

“有錢就了不起啊?還不是仗著一個有錢的爸?”錢飛衝著段鵬飛離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陳楚歌說:“人家命好,有個好爸。”

“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麼?還不知道錢的來路是否正當呢?我最瞧不起這種人,想用一餐飯來收買我?沒門!”

“別想得太多,同事之間吃餐飯也是正常的,非弄得上綱上線幹什麼?”

“你想簡單了,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吃了他的飯,就得回請他,否則就被他輕視。其實吃餐飯也實在算不得什麼事,但關鍵是我瞧不上他那種盛氣淩人的樣子。”

陳楚歌知道錢飛口是心非,他一定是因為段鵬飛提了副科,排在了他的前麵,心中不服。現在兩人之間的“戰火”點燃了,他想自己應該保持中立,這樣形成一個穩固的三角關係,如果他加入哪一方,必然使局勢失衡。

陳楚歌正要說些什麼,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他一看號碼是老村長家的,連忙接通了,父親的聲音傳來:“楚娃子,不好了。老校長被停職了。”

“為什麼?”

“聽說是得罪了縣上的大老爺,壞了他的彩頭。老校長人不錯,和你既有師生之份,又曾經是你領導,這回你一定要出麵說情。”

陳楚歌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天在靠山中學,廁所髒點還交待得過去,柳長江也不至於大動幹戈,隻是老校長說了一句“縣裏拖欠教師工資”的話,這句話非同小可,當時在場有不少人都愣住了,陳楚歌注意到柳長江臉色變得鐵青。他想柳長江一定恨得牙癢癢地,老校長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敢當著他的麵向書記告他的狀?現在他不能收拾,等書記走了他一定會慢慢收拾這個老家夥。如果柳長江能順利升任書記,他一時高興興許會忘了這事,現在他遭遇滑鐵盧,一定會翻老賬,果不其然,現在他動手“修理”老校長了。

“你以為你兒子是市委書記呀?”

“狗日的,六親不認了,連你老子的話都不買賬了?”

“爸,這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還是別趟這渾水。”陳楚歌這句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經掛斷了。

陳楚歌開始擔心牛大偉,柳長江一定不會放過他,於是給他打了個電話:“老大,還好嗎?”

“還是那樣,你怎麼突然問起這話來了?”

陳楚歌放心了,說:“也沒什麼事,就是問問。”

“過幾天我去安中看你。”

“好,到時見麵再聊。”

上班的時間,陳楚歌瞄了眼窗外,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駛進院內,車前的標誌是四個環,他知道這車叫“奧迪”。

朱嘯天坐的就是“奧迪”。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下車的不是朱嘯天,而是段鵬飛。他是從駕駛室的位置下來的,顯然是開車來上班。

錢飛也看見了,點著一支煙,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段鵬飛進來,扔給他們倆人一盒中華香煙,說:“自己動手,免得我散給你們麻煩。”

錢飛將煙擲還給他,說:“我這人嘴巴賤,抽煙認牌子,隻抽紅塔山,謝謝啊!”

陳楚歌也將煙還給他,說:“我不會抽煙。”

段鵬飛弄了個沒趣,說:“我也是抽著玩的,沒有癮,還是不抽的好。”

錢飛說:“我這是壞毛病,你們可別學壞了。既然你們都不抽煙,我保證今後不在辦公室抽煙,免得你們被動吸煙。”

陳楚歌說:“說話要算數啊。”

錢飛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一段小插曲之後,大家又各忙各的了,辦公室裏又陷入了平靜。

還沒到十分鍾,錢飛出去了,陳楚歌知道他煙癮又犯了,一定是到衛生間裏抽煙去了。

段鵬飛扭頭說:“陳科長,我爸誇你不錯,讓我向你學習。”

陳楚歌說:“你爸太抬舉我了。”

“我爸給我買了一套大房子,一百四十平方,四室兩廳,我一個人住太大了,我爸讓我請你搬過去住,這樣我也可以早晚向你請教。”

“你爸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嗎?”

“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陳楚歌心想自己住在公寓裏,雖說是和錢飛合住,但畢竟是公家分給自己的,有一個私密的空間,雖說你那裏房子大,但畢竟是你的,我才不想寄人籬下呢。於是說:“謝謝你,也謝謝你爸,我在這裏習慣了,不想再換環境。”

錢飛回來了,段鵬飛聽見腳步聲,迅速回過頭去,看起雜誌來。

陳楚歌問:“一支煙抽完了?”

錢飛說:“抽完了,我還不是照顧你們。”

陳楚歌說:“謝謝!等年終的時候,我建議給你發一個道德風尚獎。”

錢飛說:“我不介意啊,這種‘糖果紙’多多益善,回家哄老人開心。”

陳楚歌知道坊間戲稱“精神獎勵”為“糖果紙”,“果實”被人吃去了,隻剩一層包裝好看的紙。陳楚歌陪黃建功去龍山縣公安局調研,該局有一位老民警,幾十年如一日,工作兢兢業業,立功受獎無數,還獲得過“全國優秀人民警察”稱號,可是級別還是普通科員。一些從來沒有獲過獎勵的卻坐上了副局長、科長、隊長的位子,將“果實”吃了,把“糖果紙”給他了。黃建功聽說後當場發了脾氣,中央一再要求關注老實人現象,不能讓老實人吃虧,必須將“糖果”整個給人家,既給“麵子”也要給“裏子”,否則隻給“糖果紙”,讓人家心寒啊。

這次調研後不久,黃建功在常委會上說:“老民警的現象應當引起我們高度重視,我們常常說‘有為才有位’,他這麼大的作為,我們給他位子了嗎?那位子都被什麼人占去了呢?我敢斷定不排除其中有一些投機取巧者,我們不能因為他老實、不向組織提要求,就視而不見,否則我們的幹部人事製度還有什麼公信力?我們還怎麼取信於民?我們聲稱的要把那些業績突出、德才兼備的幹部使用上來就會成為一句空話。事業興衰,關鍵在人,幹部的問題不解決好,我們的執政就很危險,同誌們一定要三思啊。”陳楚歌特地注意了一下胡鬆林,隻見他低頭在筆記本上認真記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胡鬆林挨了黃建功不點名的批評,會後到黃建功辦公室叫屈,說全國不少縣級地方用人都是書記點名後組織部門才去考察的,這是書記的權力。

黃建功說這是少數人搞不正之風,黨中央民主集中製是好的,不發揚民主隻會偏聽偏信,什麼事情都是書記一個人說了算,那你組織部門是吃幹飯的,還要你們這些人做什麼?

老民警落實了政治待遇,陳楚歌感到很欣慰,但他想要不是黃建功,這種事情可能嗎?全國還有多少像老民警這樣的無名英雄,正在不計個人得失地默默奉獻著,他們是我們國家的脊梁。

有一次,黃建功問陳楚歌怎麼看這個問題?陳楚歌說關鍵是這些人不向組織提要求,組織部門就發現不了他們。話雖是這麼說,但他想可能嗎?如果都提要求,組織部門能滿足他們嗎?

黃建功卻是一語中的,現在不少幹部的任用是單位推薦、組織考察,問題就出在推薦這個環節上,如果這個環節不民主,公平公正就大打折扣。權力掌握在單位領導手裏,少數單位領導憑自己喜好用人,對那些聽話的、又跑又送、溜須拍馬的提拔使用,對那些說真話、反對自己的予以彈壓,組織部門考察也是在單位的安排下,很難發現問題,於是就產生了用人上的偏差。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落實領導用人責任製,中央抓省裏,省裏抓市裏,市裏抓縣裏,縣裏抓鄉裏,一級抓一級,采用人盯人的戰略,誰出事就要追究領導責任,這樣才能保證使用上來的幹部忠誠可靠、公正無私、敢於擔當。

陳楚歌上了一趟衛生間,錢飛的煙味還停留在那狹小的空間內。回來途徑何勁鬆辦公室時,聽見史愛玉在裏麵叫他。

陳楚歌進去,見桌上放著一些五顏六色的文件夾。

“何科長呢?”

“林部長還沒走,書記和秘書長在陪著他,王主任和何科長跟在後麵搞服務。”

“有事嗎?”

“秘書長批評我文件處理比較亂,說你在這上麵很有經驗,讓我向你請教。”

黃建功說得沒錯,陳楚歌在這上麵確實有些心得,他想領導每天要批閱大量的文件,作為秘書,一股腦兒地把所有文件給領導送去顯然是不當之舉,必須經過整理、排序、分清輕重緩急,再放置領導案頭才是得力之為。

陳楚歌告訴史愛玉自己的方法:用一些不同顏色的文件夾代表不同類型的文件,紅色最醒目,所以紅夾子裝的都是需要馬上處理的“急件”;黃色明亮,所以黃夾子裝的是那些領導已經批示,經相關部門辦理後需要審閱辦理結果的;藍色寧靜,所以藍夾子裏裝的是那些不是特別急的、與日常工作流傳和領導分管工作相關的文件,即所謂的“平件”;綠色代表希望,所以綠夾子裏裝的一般是群眾的來信來函,即“訪件”;黑色莊嚴肅穆,所以宜放密級的文件,即“密件”。另外,如何將不同顏色的文件夾放置在領導案頭也是一門學問。日常工作中,要按照“先急後平”、“先快後慢”、“先重後輕”、“先早後晚”的原則對文件進行擺放。“先急後平”,就是將“紅色”文件夾置於最上端,這一類型的文件通常涉及需要盡快處理的事情;“先快後慢”,就是要將領導略讀便可了解大致內容並提出意見的文件放在前麵,以便快速閱畢,防止將“平件”壓成“急件”;“先重後輕”,就是將那些同類文件中相對比較重要的、領導現階段比較感興趣的置於前麵;“先早後晚”,即對那些急緩和重要程度相當的文件按照報文時間進行排位,時間較早的文件置於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