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歌重讀《紅樓夢》,從鴛鴦的命運中預測出自己要想上位當上“一秘”的可能性很小,除非朱嘯天調走。然而省委來人了,柳長江得知風聲也向陳楚歌打探消息,希望朱嘯天離開安中…
汪芳從中作梗,陳楚歌不敢和汪芬來往,被張春江罵作傻子…
星期天早上,陳楚歌從體育場跑步回來,看見何勁鬆正在宿舍大門口四處張望。
“科長,這麼早啊?”
“嗯,我在等車,馬上去南州接書記。”
陳楚歌心想今天不是星期日嗎?難道又有什麼事情?但何勁鬆不願意說,自己也就不好問得。
陳楚歌往回走,忽聽得身後何勁鬆的聲音:“陳科長,今天你哪裏都不要去,就在辦公室或者在家裏待命。”
陳楚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說:“好。”
兩人麵對麵站著約十多鈔鍾,陳楚歌意識到何勁鬆不會向自己透露什麼事情時,便又轉身往回走,直到上樓拐彎的時候,透過窗戶看見何勁鬆鑽進一號車,車子快速地向外駛去。
陳楚歌本打算上午去百貨大樓給自己挑一件棉襖,畢竟天氣冷了,自己還是那套做人的西裝,為了防寒,他在襯衣裏麵穿了兩件雞心領的羊毛衫,再加已經沒有羊毛衫了,現在突然來了任務,去不成了,隻有等到下周了。
陳楚歌知道“待命”兩個字包含的政治含義非同小同,寓示著即將有大事發生。根據他的經驗,往往在大事發生前會有小道消息流傳,可是自己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會是什麼樣的大事呢?
陳楚歌心想且不管它,安心等吧。
衝過澡後,他像往常一樣泡上一杯茶,坐到桌前看書。這回從架上隨手抄的是一本《紅樓夢》,這書他已讀過很多遍了,可是百讀不厭。讀這類四大名著,陳楚歌不再拘泥於從頭讀起,而是信手翻著看,翻到哪裏就從哪裏開始看,沒有看完也不必管它,下回也不會接著原來的地方看。主要是因為一來這些書已看過多遍,二來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細細研讀。
這次翻到的是第四十六回,寫的是老賈郝要強娶鴛鴦的事。陳楚歌喜歡《紅樓夢》,覺得它寫盡了人間世態,有許多可資借鑒之處。就拿鴛鴦來說,是賈母的貼身丫鬟,賈母是賈府的最高領導人,也就是“大老板”,那麼鴛鴦自然就是“一秘”。賈母很信任她,幾乎所有的私人事務都是她打理,包括賈母的私人財產的鑰匙都在她那兒。陳楚歌想這如同現在書記的一些事務包括私人事務都交給“一秘”來辦同樣,有的還把手機也交由“一秘”來接。
鴛鴦的身份雖是一個仆人、一個奴才,但連王熙鳳都要巴結她,不敢得罪她,因為她很得寵。陳楚歌想王熙鳳的角色應該算是現在的“秘書長”,“秘書長”雖說也是管“一秘”的,就如同王熙鳳是主子,鴛鴦是奴才一樣,但深得“大老板”信任的“一秘”又在民間稱“二號首長”,是構不上級別的老二,所以“秘書長”自然不敢得罪了。否則“一秘”和“大老板”朝夕相處,離最高權力者最近,做酒不行做糟行,說幾句壞話就夠他受的。尤其是“大老板”要想控製班子裏的人,看誰最聽從自己,就得需要“一秘”這樣的耳目。陳楚歌記得當“一秘”的時候,黃建功也時常問他下麵有什麼意見?因為下麵的意見黃建功聽不見,他一般都是聽彙報,而彙報的內容往往是加工修飾過的,不是第一手信息,有時根本就不是真實反映。
榮府的大老爺賈赦為什麼要娶鴛鴦當姨媽呢?賈赦是好色之徒,貪圖的應該是美色,可鴛鴦的長相並不出眾。就這個問題陳楚歌曾經和魏大名探討過,魏大名的答案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他說賈母偏心,喜歡賈政,因為賈政比賈赦、比他們家大哥有出息,在朝廷裏還是一個工部員外郎,相當於一個副司長,而且賈政的夫人——王夫人是四大家族之一,那個媽家的地位也可以決定女婿的地位。而賈赦什麼都不是,那麼如果他娶了鴛鴦,他就相當於控製了老太太。
陳楚歌心想如果把賈赦類比現在的副書記的話,副書記要控製“一秘”,自然是要掌握“大老板”的一舉一動,最好是抓住他的把柄,以達到控製他的目的。
陳楚歌認為作為“大老板”的賈母是英明的,她識破了大兒子要鴛鴦的一個真實的意圖,大怒說:“我統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你們還要來算計。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來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下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刑夫人稱曾勸過幾次賈赦不依,自己也是不得已時,賈母斥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並說:“我這裏有錢,叫他隻管一萬八千的買,就這個丫頭不能。”
魏大名說,鴛鴦的位置非常尷尬,別說她本人不喜歡賈赦,不願意做他的姨媽,即使她心甘情願地給賈赦做姨媽,她的日子照樣不好過。為什麼呢?如果這樣的話,第一,她會得罪賈母,甚至會失去賈母的信任;第二,她會得罪王夫人和王熙鳳;得罪這兩個人,她在賈府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但是不嫁,她的隱患也很大,因為她的主子賈母春秋已高,沒幾年活頭了,這個風險是很大的。就像你跟皇帝的大太監、大領導的秘書一樣,如果這個領導罷官了,或者調走了,或者老皇帝死了,他們的下場都沒有什麼好的。所以,鴛鴦在賈母死了以後,她隻好自殺殉葬。因為她要不死,反正賈赦會治她的,她這樣死了以後也成全了自己的名聲,然後變成了好像是一個什麼孫女,給她一個名份。
陳楚歌心想雖然小說裏麵講的是故事,但人情世故都一樣。他的命運就和鴛鴦有相似之處,黃建功在位的時候,柳長江也巴結他,一旦黃建功調走了,他就被柳長江打壓得無路可走。所以,“一秘”最理想的結局就是在“大老板”未走之前,解決好出路,這樣誰也莫奈他何。陳楚歌的前任就是這樣的。
現在重讀這回,陳楚歌又有了新的發現,這發現讓他大吃一驚,感到脊梁骨一陣陣發冷。鴛鴦是一個聰明人,唯賈母是從,也比較低調。但即使這樣,她也躲不過政治鬥爭的漩渦。現在朱嘯天板上釘釘要再幹一屆了,何勁鬆遲早在他的任內要走的,如果何勁鬆走了,按理說應該是他上位,但他曾是黃建功的人,給他當過秘書,朱嘯天會信任他嗎?即便朱嘯天信任,其他的班子成員會不會從中搗鬼?因為班子成員之間都保持一種平衡,誰和“大老板”走得近是惹人忌妒的,黃建功把自己的秘書弄成“大老板”的秘書,其他的人能接受嗎?如此看來,在朱嘯天任期之內,他陳楚歌是無論如何成不了“一秘”的。即便朱嘯天調走,黃建功仍然是秘書長的話,新來的“大老板”會放心嗎?肯定還是不會,自己還是成不了“一秘”。
隻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黃建功調走,而且要調離安中市才行。可黃建功現在還隻是秘書長,他的上升途徑是當常務副市長或者副書記,三年五載走不了。
這樣想時,陳楚歌的“一秘”夢破了,他想如果有外出鍛煉的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調走,別再堅守著這不切實際的夢想。
陳楚歌自從那天早上跑步遇著黃建功以後,連續兩天早上都沒見著他。黃建功到哪裏去了呢?還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陳楚歌仔細回想那天早上的對話,黃建功說陳楚歌現在不是他的秘書,陪著跑步讓人看見不好,還說舌頭根子下麵會壓死人的,難道他的話中傳遞著某種信息?看來他在推薦自己擔任秘書一科副科長的時候承受著一定的壓力,而且也似乎預見到了今後自己發展的困境。
官場上,親與疏都包含著極大的風險。從陳楚歌的角度,自然想和黃建功保持親密無間的關係,借助他的力量往上爬;但是從黃建功的角度,他就得與下屬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即便不能保持,至少讓大家感覺他是一視同人的,這樣才能保持他作為領導的權威和公信力。
陳楚歌這樣想時,覺得自己笨到家了,還巴巴的表忠心呢?黃建功要是心中沒有他,還會極力推薦他?現在機關裏上至書記,下至普通工作人員,都知道他們有這層關係了,眼睛一定都在盯著他們,黃建功感覺到了,隻是陳楚歌反應遲鈍,還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其實對黃建功倒沒有什麼大礙,隻是影響的是他陳楚歌自己。如果下次提拔的時候,即使黃建功想幫忙,也會考慮大家的想法,不會出多大的力。越往上,崗位越來越少,同一個職位後麵都有一大批排隊的人,競爭的程度也越來越白熱化,陳楚歌成為眾矢之的,再想走黃建功的捷徑就很難。想到這裏,他身上的冷汗都下來了,官場上的上位就是爬樓梯比賽,一步領先步步取得先機,落後了想要追趕就難了,因為樓梯就那麼窄,就像獨木橋一樣,你擋住了別人,別人要想超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但是他們總是想盡方法、費盡心機要超越的,因為沒有誰不想進步、願意“坐以待斃”。
整個上午,陳楚歌呆在房間裏,心情鬱悶,既沒有何勁鬆的消息,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話。
外麵有些喧鬧,他透過窗戶一看,隻見何勁鬆回來了,和王宏年一起指揮一班人往大門前掛橫幅。
陳楚歌下去一看,隻見橫幅上寫著“熱烈歡迎省委領導來我市檢查指導工作”。心想怪不得朱嘯天要急著趕回來呢,原來省委要來人。
“科長,有我的任務嗎?”
何勁鬆說:“你現在輕鬆了,我請示了書記,他不要我們準備講話稿了。”
陳楚歌心想省委領導來檢查工作,這是全市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應該提前就會有所準備的,既然書記不讓他們準備,很可能是讓政研室那邊準備了,一般情況下大會和特別重要的會議的材料都是由那邊準備的。
“還有沒有事需要我做的?”
“暫時還沒有,要說有的話,就是等會跟我們出去吃個工作餐。”
“你們去吧,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想下午去趟商場買件棉襖。”
何勁鬆看了一眼陳楚歌,笑了,說:“也是,這麼冷的天,你還穿西裝打領帶,弄得像新郎倌似的。這次王主任照顧你,發點福利算你一份,夠你買件好點的棉襖了。你還不謝謝王主任?”
陳楚歌見他這麼一說,連忙向王宏年表示感謝。
王宏年說:“你要謝就謝何科長,他胳膊肘往裏拐,搞部門主義,我想不給你也難啊。”
何勁鬆說:“你王主任要是不發話,就是借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王宏年笑了,說:“小陳,你也別謝這個謝那個了,大家在一起工作是緣份,要親如兄弟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擔,有一天我們這些老人離開了,你們也要把辦公室的好傳統保持下去。官場上許多地方,人一走,茶就涼,咱們辦公室可不能這樣。無論是離開的還是沒離開的,大家還是一個樣,親如一家人。”
何勁鬆說:“王主任就是水平高,跟你後麵幹我們大家都很舒心。你要是走了,說心裏話,真是舍不得。”
王宏年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便哪一天分開了,但兄弟之情還在,有一句話叫距離產生美,那時候或許感情更深厚了。”
陳楚歌從王宏年的話外音中感覺他要升遷了,便說:“祝賀王主任高升!”
王宏年有些吃驚,盯著陳楚歌的眼睛,問道:“你如何知道我要高升?秘書長告訴你的?還是書記親口告訴你的?”
陳楚歌搖了搖頭,說:“都不是,我猜的,也不是完全瞎猜,我有第六感覺。”
王宏年笑了,說:“那你還是神人了,托您吉言,如果真高升了,請你喝酒。”
何勁鬆說:“主任,看來這頓酒你是請定了。”
王宏年說:“放心,少不了你的。咱們在辦公室幹,多年媳婦總有熬成婆的時候,如果我這個婆不走,就妨礙你們這些媳婦成為婆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岸邊上,與其在這裏招你們忌恨,還不如走得遠遠的。”
何勁鬆說:“你看,動了心了,還是你自己想走,怪到我們頭上來了。其實你這婆好,我們做媳婦的都不想你走,要是你走後來了個惡婆,我們做媳婦的日子就難過羅。”
門口有個女人在朝裏麵張望,叫著陳楚歌的名字,陳楚歌一看是汪芬,雖然她戴著個大墨鏡,但身材和輪廓在那裏,臉色頓時變了。
何勁鬆也看到了,對陳楚歌說:“找你的,還不快過去?”
王宏年說:“身材蠻好的,你小子豔福不淺啊?”
陳楚歌解釋說:“是我同學的妹妹。”
何勁鬆說:“我才不管你許多呢,但我提醒你一下,別犯錯誤就行。下麵要是不聽上麵的指揮,就是大逆不道。”
王宏年哈哈大笑起來,說何勁鬆太逗了。
陳楚歌明白這話什麼意思,腦袋要指揮槍杆子,說土一點就是要管好雞巴問題,他裝作沒聽見,過去問道:“你怎麼來了?”
汪芬說:“我逛街路過這裏,正好看見你在和人說話。”
“這幾天事情很多。”
“我看到了,橫幅上麵都寫著呢。”
陳楚歌正想著如何打發她走,卻聽見汪芬說:“我肚子餓了,你請我吃餐飯吧?”
“好吧,你在這等著我,我回去取樣東西,馬上就來。”
“不會是回去拿錢吧?如果是,你請客,我買單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