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自己跟他說吧,順便聽聽他是什麼意見。”

“也好,我尊重你的意見,你放心,如果機關裏有誰說三道四,拿你的事做文章,我一定不會饒了他。”

陳楚歌慶幸在魏大名之後,自己又遇上了一個朋友。好朋友是心靈的一劑良藥,在你成功的時候,他會和你一道分享你的喜悅,這樣喜悅就增加了一倍;在你彷徨苦悶的時候,他會悄然出現,和你分擔你的痛苦,這樣痛苦就會減輕了一半。

睡覺的時候,陳楚歌給牛大偉發了條信息,詢問田小曼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牛大偉很快回了,告訴他已和田小曼說了,她表示不到安中去了。

陳楚歌心裏的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這一晚有史以來第一次睡得特別香甜。

第二天早晨,陳楚歌依然在手機的鬧鈴聲中準時醒來,到附近的安中體育場裏跑步。突然,他看見一個身影,很熟悉,等接近了,才發現是黃建功。

“秘書長,早啊。”

“小陳啊,平時沒看見你來跑步呀?”

“我到公園裏散步,今天是第一次來。您每天都來嗎?”

“差不多吧,除了不在安中,還有刮風下雨天不來。”

“那我以後每天早上都來陪您跑步。”

“不必刻意這樣,你現在不是我的秘書,讓人知道會說閑話的。”

“可我是您的下級,誰願意嚼舌頭就讓他嚼去,我們一道鍛煉有什麼不可以的?”

“你不怕人家說你巴結領導嗎?有時候舌頭根子下麵能壓死人的。”

“不怕,這輩子我就認定您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人生就像一場舞會,教會你最初舞步的人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場。”

“每當跟著旋律起舞的時候,我會想起最初教會我舞步的人,心存永遠的感激之情。”

兩個人邊跑邊聊,不知不覺中就跑了五圈。黃建功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說:“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節奏了。”

陳楚歌說:“一圈八百米,咱們跑了五圈,足足四公裏了。”

黃建功問:“有五圈嗎?平時我隻跑四圈的。不錯,兩個人一齊跑不覺得累。”

陳楚歌見黃建功心情大好,說:“秘書長,有件事我想對您說。”

黃建功說:“是為小田的事吧?我正準備對你說呢,本來我想調她到接待處來,這次咱們辦公室剛進了人,是嘯天書記同意的,現在超編嚴重,要麼你看有合適的市直部門,區裏也可以,我來負責協調。”

陳楚歌知道黃建功指的是段鵬飛,他真是好得沒話說,一直把這事掛在心上,現在讓自己挑單位,如果和田小曼還是夫妻,田小曼知道了該是多麼的高興!可是這個女人徹頭徹尾就是個騙子,一直在利用他。“謝謝秘書長,我有錯,不該向您隱瞞,其實我和她一年前就離婚了。”

黃建功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什麼?離婚了?”

陳楚歌點了點頭。

黃建功停頓了半晌才說:“你要知道在中國的許多家庭中,夫妻之間是沒有愛情隻有婚姻的。能告訴我為什麼離婚嗎?”

陳楚歌聽出了弦外之音,顯然對他離婚的事不滿意,陳楚歌知道黃建功是個完美主義者,或許在他看來,完美的人生如同一幅美麗的畫卷一樣,每一部分都精雕細刻,不允許有敗筆的。他一直強調慎始才能慎終,除去工作之前的那一段,現在自己的人生才起步沒多久,就有了一個很大的汙點,這是他無法容忍的。照此發展下去,他對自己一定不會放心的,還敢力排眾議推薦使用嗎?陳楚歌想到這裏時,隻覺得一顆心直往冰窟窿裏掉。“我知道人生的道路很不好走,弄不好就會誤入歧途,因此每走一步都倍加小心,但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包藏禍心,充滿了欺騙與背叛,已經觸及了我做人的底線,更關乎一個男人應有的尊嚴,當我選擇平靜的分手,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因為當時我正處於事業的低穀,在她眼裏,我是個窩囊的男人。現在她發現我又有了可利用的價值,便又想綁架我的意誌,我不能再懦弱下去,被她任意地擺弄。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我的人生也就可以預見了,毫無奮起的機會可言。”

黃建功聽完,說:“你是個有包容心的人,這點難能可貴,也是我欣賞你的地方,在這件事情上,你一定無路可退,我也理解你,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陳楚歌說:“這都是發生在我認識您之前的事,那時候我是一個命運的棄兒,被人嘲笑、謾罵、詆毀,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直到有一天,是您改變了我的一切。我不想喋喋不休地把您的恩情掛在嘴上,而是刻在心上。而且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之所以沒有告訴您,並且那天晚上沒有當場揭穿,我是想給她留一點臉麵,畢竟這也是個人的隱私,但沒想到她恬不知恥、得寸進尺,所以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決定向您彙報這件事。”

黃建功說:“我知道了。婚姻就是兩人搭夥過日子,務實與責任是其精神內核。愛情被酸文人描繪得雲山霧罩,仿佛追求愛情是人生最大的事情,許多人將許多的寶貴光陰用在了對所謂的美好愛情的追逐中。等從迷醉中醒來時,往往是青春不再,物是人非。其實真正的愛情即永不褪色的愛情隻是一種傳說,人生有很多愛情之外的重要事等待去做。你一定知道‘傷痕文學’,曾經風靡一時,然而有一個人卻對之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就是一代偉人鄧小平。當美國記者華萊士采訪他對‘傷痕文學’的看法時,鄧小平作出八個字的評價:哭哭啼啼,沒有出息。大哉斯言,誠哉斯言,猶如黃鍾大呂般震聾發聵,足以令那些沉浸在眼淚中動輒就不能自拔的現代人猛醒!”

陳楚歌感激得五體投地,黃建功的態度說明了一切,通過這件事他再次認識了自己,也肯定了自己,這也是自己意想不到的收獲。“秘書長,我一定將您的話銘記於心。”

陳楚歌懷著無比輕鬆的心情回到宿舍,雖然他知道前方還有暴風雨要來,但此刻有一方晴朗的天空,“偷得浮生半日閑”,好好地享受一下再說。

錢飛不在屋內,桌上有一張字條,是他所留,告訴陳楚歌他回家陪父母去了。

陳楚歌想到黃建功剛才所說的“愛情並非一切”,確實如此,當徐麗麗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尋死覓活,現在還不是照樣活過來了?也知道回家陪父母了。人哪,有時候要想得開,否則鑽進死胡同出不來,隻會像偉人所罵的那樣:沒有出息!

陳楚歌衝了個澡,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洗滌,然後泡上一杯茶,坐在習字台前看書。

手機震得桌麵“撲楞楞”地響,陳楚歌一看來電號碼,是老村長家的,便匆忙摁下接聽鍵,他爸的聲音傳來:“楚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老校長上咱家來了,帶了禮品,還讓我明天到工地上幹活。”

“你的腿好了?”

“好了,小菊她爸神著呢,打上石膏之後就不疼了。還有,小菊生了,是個小子,她爸還給咱們家送了喜蛋和糖果,說了你丟錢的事,誇你懂事呢。”

陳楚歌腦海裏浮現出劉小菊的形象,一個大肚子女人,現在她也成了母親,隻不過他不明白爸為什麼要說這些,是不是希望也抱上孫子?還有,爸是希望他娶小菊的,從他的口氣中隱約感覺到有一絲遺憾。如果按照黃建功所說的“婚姻就是兩個人搭夥過日子”,他的爸媽、還有許許多多的農村青年男女,就是這樣過到一起的,媒婆上門說親,兩家合意事就成了。書上的理論是講婚姻是愛情樹上結的果實,而這種情況則屬於先有婚姻、後有愛情,其實也稱不上愛情,應該是日久生情,也有很多夫妻婚後兩人性格不合、一輩子爭爭吵吵的,但他們很少離婚。陳楚歌心想當年要是在靠山中學出不來,或者還在鄉裏工作,很大可能就和劉小菊搭夥了,現在也應該是娃他爸了,盡管之前他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爸,你先掛斷,我給你打過去。”

陳楚歌見聽筒裏傳來父親說的一句“楚娃讓我掛斷,他打過來,給你省電話費呢”,然後才是“嘟嘟”的忙音。他等了一會,再撥號過去,父親很快接了,說:“那天你陪知府老爺到嶺上村來,我還和你媽去看你了,也不知你看見我們沒有?”

“看見了。”

“鄉親們都誇你娃有本事呢。有些沒到現場去的很懊悔,孫二娘是一個,當天晚上特地在電視上看你了。最近他們問我怎麼不見你上電視了,我告訴他們你不在縣太爺身邊工作,而是到知府大老爺身邊去了,縣裏的電視夠不著了,要看就看府裏的電視。他們先是吃驚,然後說咱們家祖上有德,老陳家出人了,楚娃子,你給爸臉上貼金了。”

陳楚歌說:“爸,毛主席說過‘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看你老高興的,我也不想打擊你,其實我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員,說句讓你老灰心的話,我就是給領導端茶倒水搞服務的,這下你明白了吧?”

“你能這麼想就好,說明你還能進步。老村長是咱們陳家長輩,又不是外人,爸這麼說他不會笑話咱的。再說能給知府大老爺端茶倒水,也不是平常人就能做到的,大老爺一高興,說不定就能賞你頂官帽。就像這次大老爺到嶺上村來一樣,嘴巴一開,就是二十萬,老村長讓我打電話給你,你是咱們陳家莊村人,胳膊肘兒不能往外拐,也要照顧一下本村。”

陳楚歌心想原來父親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什麼時候也學會兜圈子了?可是這事難辦,他又不是書記,說話沒人聽他的,手上也沒有批條子權,連報銷點車旅費還巴巴地看何勁鬆的臉色,於是說:“爸,我這初來乍到,連腳跟都沒站穩,你還是別指望這事了。等我了解了情況,能為咱們村爭取的,一定會爭取。”

“楚娃子,我就猜到你會拿漂亮話來哄你爸,在爸麵前,你打什麼官腔?老校長說你一句話就給靠山中學解決十萬塊錢修廁所,讓我去做小工,你為什麼不能給咱們村弄點錢,我也不指望你弄多少,十萬八萬的意思一下就行了。你別忘了,你爸、媽還住在陳家莊村,我們一日不死,你就斷不了這條進村的路。”

陳楚歌沒想到爸會發這麼大脾氣,他想解釋一下,電話那頭掛斷了。

陳楚歌記得張春江說過“攻占腦細胞遠比攻占卵細胞困難得多”,不解其意,張春江說這道理還不簡單?我能占有汪芳的身子,但占有不了她的心,也就是說控製不了她的思想。如果不能控製她的思想,一切都還存在變數。陳楚歌問他幹嘛要控製她的思想,兩個人都有思想,舉案齊眉才是夫妻相處的最高境界。張春江罵他是在放屁,說任何組織,小到家庭,大到國家,從來隻有一個中心,這樣才有凝聚力,如果是兩個中心,也就沒有中心了,形同四分五裂。陳楚歌說你不是願意為汪芳提鞋洗臭腳倒馬桶做牛做馬嗎?張春江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無產階級的使命就是消滅剝削、消滅壓迫,翻身當家作主人。陳楚歌見他話中提到攻占卵細胞,便問汪芳是否懷孕了?張春江歎了口氣,說你真笨到家了,這不是類比嗎?如果真是攻占了卵細胞,也就相當於把女人心中最堅固的堡壘攻破了,離控製她的思想的目標就接近了。汪芳之所以遲遲不願意要孩子,是因為她思想上還沒有準備好未來孩子的爸是我張春江。

陳楚歌知道一個成年人思維定性後,很難控製他的思想,如果這個人獨立性很強,要想控製就難上加難。他爸就是這樣的人,他從小在爸的罵聲中長大的,別說控製爸的思想,反而他的思想被爸牢牢控製著。陳楚歌記得有一次爸當著別人的麵大談教育心得,說他是屬雞的命,記吃不記打,也就是說每罵他一次,他才能長一次記性。

陳楚歌想爸還是那個臭脾氣,在他眼裏,自己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但是他老了,自己還跟他計較什麼呢?喜歡罵就讓他罵吧,反正自己已經習慣了。

從縣到市,陳楚歌深知自己邁出的這一步十分重要,在他爸及鄉親們看來,他是憑本事考取的,其實他心中有數,考試是一方麵,這叫能力是基礎,但人脈也很重要,沒有黃建功的大力推薦、羅廣材那至關重要的一票,他能成嗎?想到羅廣材的那一票,又不能不提李剛,如果不是李剛那個電話,他能有今天這樣的平台嗎?要是說出去,誰會相信,他的升遷竟然和黑老大的一個電話有關?

中國人講究報恩,信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陳楚歌記得有個典故叫“結草銜環”:結草——把草結成繩子,搭救恩人;銜環——嘴裏銜著玉環。結草與銜環都是古代報恩的傳說。前者講一個士大夫將其父的愛妾另行嫁人,不使殉葬,愛妾已死去的父親為替女兒報恩,將地上野草纏成亂結,絆倒恩人的敵手而取勝;後者講有個兒童挽救了一隻受困黃雀的性命,黃雀銜來白環四枚,聲言此環可保恩人世代子孫潔白,身居高位。對於李剛,陳楚歌並不產生情感上的障礙,不管李剛是不是壞人,與他並不相幹,他不會去當“臥底”為著立功受獎,那是司法機關的事情,對於他來說,有恩報恩,還了這份情就此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