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漾在熱搜上隻待了不到兩小時,但仍有製片團隊以她的微博截圖為基點,擴展到張誌蘭,再經過多方調查,在選題會最後一天補交了烈屬的主題,定名《遺珠》。
年初紀錄片是一休傳媒的重磅,選題會持續了快一個月,各方都很重視。
投資方認真考量,斃了這份選題,而蔣時延給了綠色通道。
投資方想改,蔣時延不讓。
兩邊態度都很堅決,接下來就是一輪評估會、研討會,二輪評估會、研討會……
反反複複好幾天,雙方的耐性終於達到極限。
周五晚上十點,一休傳媒頂樓會議室,燈光通明,安靜得待針掉地。
一休傳媒成立時間不長,但爆款產生量和話題覆蓋量在整個行業都遙遙領先。
投資方在一休前兩年的紀錄片項目中撈了個盆滿缽滿,第三年自然也想繼續,語氣間服了點軟:“蔣總,可能是我們表達有誤,我們不是說這個選題不驚豔,是它確實和我們大數據指的方向有出入,我們可以在後續項目進行這個選題的合作,但用年初紀錄片來做……確實還需要考慮。”
投資方小心翼翼地看了蔣時延一眼,重複理由:“其一,是烈屬本人的職業和人設不具備亮點,明星開直播和超市收銀員直播是兩個數量級。其二,烈屬意味著烈士犧牲已經發生,觀眾可能沒辦法從紀錄片裏體會壯烈和使命感。”
說完,他們看蔣時延。
蔣時延之前還會聽他們做數據報告,此刻,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你們覺得不行,幹脆點直接撤資,既然你們表明了不願意撤資,那你們提的是建議,”他抬指,一下一下敲著楠木桌麵,“我做的才是決定。”
投資方麵露難色:“我們肯定相信蔣總您的判斷,但這個選題實在勉強,我們也不希望明明可以做成標杆的東西,最後血本無還。”
什麼是標杆,讓人信服的,就是標杆。
唐漾那天哭過嗎?哭過。
難受過嗎?難受過。
笑過嗎?笑過……
那這個選題就完全沒問題。
蔣時延平常愛開玩笑,看起來很好相處,可當他斂了一身放肆坐在主位玩打火機時,在座的十個人,沒一個吭聲。
好半晌。
投資方:“蔣總……”
“《遺珠》不會動,我也不想再開這樣毫無意義的會,給你們半天時間考慮考慮,是否撤資,”蔣時延站起來,對助理道,“周末辛苦一點,簽合同或者開招標會,周一上班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確定的方案。”
他走到門口,“對了,”想起什麼,蔣時延扭頭對屋內道,“當初一休改組也有挺多人說我會玩完,他們預測的是多久來著。”蔣時延偏頭問助理。
助理小聲回答:“半年。”
蔣時延格外輕蔑地“噢”一聲:“半年。”
然後,朝外走。
助理咳了一下,給投資方再小聲強調一次:“半年。”
跟在蔣時延身後走得頭也不回。
投資方自然撤了資,而一休傳媒幾乎是無縫找到了下家。
周六下午,唐漾和蔣亞男約甜品,唐漾也是聽鄰桌女生聊天,才知蔣時延最近一直在忙這個選題,並且定的是自己曾經無意中參與過的《遺珠》。
唐漾和蔣亞男叫了一個榴梿千層,兩人隻吃到一半。
唐漾叫來服務員打包,對蔣亞男道:“別浪費,可以帶回去給蔬菜吃。”
“蔬菜不吃剩的,”蔣亞男說,“漾姐你可以順路帶給我哥,他在公司加班。”
唐漾想想,自己繞三條街區、四個岔口、八個紅綠燈還真能順路,點點頭:“也行,我挺方便。”
一臉嬌俏的坦蕩。
蔣亞男藏好笑意、分外自然地把食品盒遞給她。
唐漾到一休傳媒樓下,停完車,才發現自己手機快沒電了。
她給蔣時延打電話,蔣時延下來得很快,刷了掌紋帶她進去,邊走邊道:“你上次讓我下來接,我就給你說了在頂樓,怎麼……沒記住?”
“上次是兩年前以及總裁為什麼都喜歡待頂樓?”唐漾好奇,“你不覺得你之前轉我微博可能就是頂樓的雨漏進了腦子?”
“你知道那幾天彙商挨著你的邊,多了多少流量嗎?你知道那些流量值多少錢嗎?”蔣時延攔住電梯門讓唐漾進來。
唐漾“哦”一聲:“那你下次直接折現轉我賬上。”
蔣時延:“俗氣。”
唐漾哼哼,把甜品盒遞給他,跟著上電梯。
直達的電梯設計讓唐漾感慨了一下資本主義的便捷。
到頂樓後,她循著方向標朝辦公室剛走兩步,便聽到蔣時延問:“你研究生是不是輔修了金融隨機過程,我記得有段時間你連簽名都是馬爾科夫鏈。”
蔣時延用正經的語氣說正經事,唐漾同樣正色:“嗯,那段時間瘋狂建模,看到數據就想朝程序裏塞。”
“這邊,”蔣時延拉她一下,“那你應該可以幫我這個忙,大三修隨機基礎的時候我沒好好聽,現在整個人被虐得體無完膚,心態快崩。”
“你別嚇我,”唐漾回頭看他,“我的水平到不了專業級,我看一休微博公告說要研發APP,如果你們要做產品評估這塊,我還是建議找專業人才——”
蔣時延輕咳一聲:“玩五毛一把的幹瞪眼,我一小時輸了快兩百。”
一秒,兩秒,三秒。
唐漾扭頭想走。
蔣時延唰地閃身呈大字狀堵在門口:“漾哥。”
唐漾講道理:“我隻是來給你送個千層。”
蔣時延眨兩下眼睛,發自肺腑:“沈傳玩遊戲賊有大局觀,程斯然學的數學,馮蔚然專攻大數據,我差點被他們仨摁在地上……”
瞧唐漾一臉的憋笑,蔣時延站好,推她:“在休息室,快去快去。”
先前蔣時延下樓時,馮蔚然添油加醋給其他幾個人說過唐漾,這時蔣時延把人帶到休息室,互相介紹。
唐漾很自然地坐到蔣時延旁邊的空位上,程斯然帶頭起哄。
唐漾笑著解釋:“我很久沒玩了,不能算救兵,大家手下留情。”
程斯然幾個紛紛捧場:“會留情,會留情。”
“你們先把內褲係好行吧,”蔣時延朝對麵露了個極為嘲諷的笑,轉臉看向唐漾有些討好,“贏了就算唐博士的,輸了算我蔣時延的。”
這一本正經的陣仗。
“要不要給你擺個壇子和我歃血為盟,”唐漾舉起一張錢,嘖一聲道,“就為了五毛?”
幾人笑得擠眉弄眼,唐漾眼睛也彎成了月亮,蔣時延給程斯然飛個眼刀,毫不在乎地朝唐漾靠近了些。
牌局開始。
幹瞪眼的規則是:每人開局摸五張牌,上把贏家摸六張並第一個出牌,出牌每次可出單張、對、飛機、順子,並且隻能逐點出,比如3出了隻能出4,4出了隻能出5,以此類推,王和2通吃。每輪最後一個出牌的人摸一張牌,進入下一輪,直到取勝或者牌摸完。
第一把,唐漾手上一對王,程斯然出第一張牌,她直接炸掉,摸一張湊順子,贏了個開門紅。
蔣時延像客車售票員一樣,握著一把零鈔,用售票員問“去哪”的口氣逐個問:“要不要叫爸爸。”
第二把,大家打到手上都剩一張牌,程斯然出個三,唐漾放個四。
蔣時延笑嘻嘻再走一圈,“要不要叫爺爺哇。”
第三把,沈傳最先打到隻剩一張牌,唐漾本來剩得最多,結果接了程斯然一個對,馮蔚然一炸,程斯然壓死。氣氛如箭在弦上,程斯然屏了屏呼吸想摸牌,唐漾柔聲道:“等等。”
然後輕描淡寫反炸,然後摸牌湊對,瞬間拋完。
“我去!”馮蔚然罷牌,長舒一口氣。
程斯然麵朝唐漾跪下作揖,蔣時延笑得蕩漾:“哎呀,快快請起。”
唐漾抿嘴笑讓他收斂點,沈傳替程斯然踹他一腳。
在不斷的翻倍中把蔣時延的本錢贏回來之後,唐漾把牌朝他那邊拿了一點:“這次出幾。”
全程隻負責撒花的蔣大佬思索一下:“最小的?”
唐漾循循善誘:“程斯然手裏有4有6,你一出他就溜了——”
程斯然握著牌朝後躺:“漾姐!”
“欸!”唐漾笑著應下,放了最大的A,無人能吃。
然後。
唐漾:“出順子還是單。”
蔣時延:“肯定順子啊,不能讓人接。”
唐漾出單,順利過去。
再然後。
唐漾耐心地引導:“這次出什麼?”
蔣時延瞄唐漾一眼,小心翼翼去抽一張牌,唐漾反手打在他手背上。
蔣時延吃痛,“哎喲”誇張地叫。
唐漾恨鐵不成鋼:“船長上輪才過了這張,你打牌從來不記牌,不用腦袋嗎?!”
程斯然勸架:“他比較厲害,他用嘴。”
蔣時延不理程斯然,朝唐漾委屈地搖頭。
唐漾這才注意到,兩個人的距離,似乎有些……近了。
自己和他隔著不到半尺的距離,甚至可以數清楚他的睫毛,一,二,三……然後稍稍朝下,清晰地在目光中看到自己。
自己太漂亮,唐漾喉嚨微微發幹,懟了句“傻樣”,抬手把蔣時延的腦袋推到一旁。
唐漾以為自己表達的是嫌棄,落在其他人眼裏就是嬌嗔。
蔣時延反應慢,不知道。
他隻覺得唐漾的手,小,軟,微涼。
她是手掌觸感細膩,明明推的是額角,那股酥軟感卻是從蔣時延是腳底緩緩朝上,最後蔓延至頭頂,酥酥麻麻的。
洗牌間,唐漾的耳根稍稍發熱,全程聒噪的蔣時延沒了聲音。
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眉來又眼去。
蔣時延清一下嗓子:“你們有點臉,打五毛還作弊。”
開外掛的延狗敢嗆人?
不好意思,他們隻能更猖狂。
接下來沒打兩把,沈傳要去機場,馮蔚然去送他,程斯然害怕兩個加起來輸了十塊的人會難過得哭,順了蔣時延一包旺仔牛奶糖跟出去。
之前還吵吵鬧鬧的房間,一下子,隻剩下兩個人。
擺鍾“嘀嗒嘀嗒”,空調轟隆隆,就連彼此呼吸的聲音,在微熱的室內,都響得震耳欲聾。
好幾秒後。
“嗯……那個,”唐漾壓住咚咚咚的心跳,偏頭裝作找東西,“之前給你拎的榴梿千層你吃了嗎?”
理智如唐漾,竟完全忘記了蔣時延一直在自己身邊,他吃沒吃自己能不知道?
更奇怪的是,蔣時延也覺得她問得沒有任何問題。
“在外麵辦公室,”蔣時延收起自己的錢,給唐漾,“你的。”
唐漾沒接,兩人並排站著,又陷入安靜之中。
唐漾頭發微鬈,及肩,發梢摩擦衣服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她偏頭看蔣時延的鞋尖時,其中一縷散漫地垂在額前。
蔣時延借著身高優勢肆無忌憚地看她,視線順著她的額角落到白皙的鼻尖,再朝下,是微啟的唇,唇珠分明,色澤瑩潤,熟悉的口紅色號看得蔣時延喉嚨一癢,手不自知地伸了過去……
“賞給你啦。”唐漾倏地抬頭看他,蹺起蘭花指。
“啊?”蔣時延嚇得止住動作,接著摁下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髒。
他強撐淡定地拍拍西服衣擺,彎腰,抬手將自己的手空懸在唐漾手下:“喏。”
一氣嗬成,尾音細長。
“唐哀家”滿意地起個範兒,和小延子一同朝外走去。
兩個人都麵紅耳熱又極其做作,好像方才那絲若有若無的曖昧,隻是幻覺一般。
蔣時延的辦公室寬敞、整潔,東西不多。
唐漾一邊參觀,一邊評價:“好像我上次來還在裝修。”
蔣時延配合:“轉眼牆角都開始掉漆了。”
兩人以“小孩怎麼長得這麼快”的庸俗口吻感歎一番,唐漾轉到辦公桌後那張大皮椅前:“我可以坐嗎?”
蔣時延斜靠著桌角,看她:“椅子有點高。”
正在嚐試的唐漾發現了:“……”
蔣時延道:“你腿挨不到地。”
嚐試失敗的唐漾發現並微笑:“……”
蔣時延迎著她一雙清澈的眸子,“唉”一下歎氣:“連你這麼完美的比例都挨不著地,現在這些設計師真的是一屆不如一屆。”
他的讚美相當真誠,唐漾想把椅子讓給他。
蔣時延說:“不用。”
唐漾也不客氣,嬌小的一團窩在黑色皮椅裏。
蔣時延打開甜品盒子開始吃千層。
唐漾隨手翻他桌上沒有加密的文件。
安靜間。
“張誌蘭那個件現在怎麼樣?A市這邊貸款人情分比重大嗎?”蔣時延問。
“我這邊已經處理了,就看上麵批不批,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唐漾突然看到《遺珠》團隊的創意原點那欄有自己的微博截圖,她略微小心地指,“這個最後定下來該不會和我有關吧?”
“你秀逗了?”蔣時延一副聽到天大笑話的語氣,“一休影視這塊有專業的評估團隊,投資方那邊也要過審,人家對話題熱度和市場占有率都有要求,選題會都開一個月,你以為是我想定就能定?”
唐漾明顯鬆一口氣:“我聽別人說《遺珠》換了投資人。”
蔣時延表情都沒變一下:“合作條款出了問題。”
唐漾表揚:“不是昏君。”
蔣時延嘁了一聲:“你覺得電視上演紅顏禍水的演員哪個是清水小白菜?”
唐漾勾唇:“你知道你的榴梿千層怎麼來的嗎?”
蔣時延斂了神色:“可不可以留點尊嚴?”
自己懟別人,還要別人留尊嚴?
唐漾心累:“你吃完我馬上走。”
在心髒病發前。
“求之不得,”蔣時延舉著叉子轉過頭,“兩個人待在這裏空調耗電都會多些,我會用我最快的速度。”
蔣時延的嘴角沾了一點奶油,配上嚴肅的表情顯得格外滑稽。
唐漾“噗”地笑出聲來。
半個榴梿千層。
蔣大佬作為以前能和唐副處十分鍾吃完五斤美蛙魚頭的競吃選手,斷斷續續吃了一下午。
一份選題報告。
唐副處作為平常半天看百份貸款件的業界精英,前前後後翻到標點符號都快記下來。
牆上的複古鍾一分一秒滴滴答答走著,兩人偶爾看看對方,又接著做自己的,就像回到了在學校的時間。
快六點,蔣時延在平板上翻了一遍美食排行,又挑幾個看看評價,狀似無意地問唐漾:“你晚上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