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蔣時延媽媽來學校,進教室時,唐漾正抱著蔣時延的保溫桶咂嘴。
蔣時延和蔣媽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從臉到體型。
唐漾宛如被抓包的小動物,糊了一嘴油,望著麵前漂亮的胖女人不知所措。
蔣時延反應很快:“媽,這就是我經常給你說的唐漾。對,就上次宋璟到我們家來,說的那鐵哥們……”
“哪是我麻煩人家講題,是她主動給我講好吧,以前漾哥是學霸,那我是學霸之光附體,現在漾哥是考神,我就是考神之光附體……”
“她爸媽不在家,我就分點給她喝……”
“……”
對於這種長得乖,學習好,並且對自己兒子成績有巨大幫助的女同學,蔣媽媽毫無抵抗力,抬手給兒子一個栗暴:“糖糖(“漾”字作疊音有點拗口,蔣媽媽直接叫她昵稱糖糖)爸媽不在家怎麼不早說,你這麼胖還好意思搶人小姑娘的湯喝,肉都長臉上了嗎!”
唐漾軟聲道:“阿姨,是我冒昧了。”
“你這樣說阿姨可不高興了,”蔣媽媽愛憐地看著唐漾,“看這小臉瘦得……”
體型仍停留在微胖的唐漾赧然。
蔣時延憋笑。
然後,唐漾就靠著蔣媽媽的花式補湯和餐後水果,渡過了高考前最艱難的那個季節。
七月出成績,宋璟高考失誤去了外省理工大學,常心怡出國。
唐漾一切順利上了A市交大經管。蔣媽媽給蔣家祖宗們燒的香格外靈驗,蔣時延超常發揮,又和唐漾成了同學。
大一,蔣時延喜歡上中文係一女生。
唐漾說不清自己還喜不喜歡宋璟,但依舊每天陪著蔣時延去健身房。
當蔣時延憋不住吃夜宵時,唐漾就露出一排被鐵絲箍住的白牙微笑地看著他。
很自然地,蔣時延沒瘦,唐漾先倒引起了男生的覬覦。
經管院的同學都知道他們倆是哥們。唐漾取牙套之前,隔三岔五就有本係的男生向蔣時延打聽唐漾,等唐漾取牙套之後,連外院的男生都開始在風裏雨裏等候蔣時延了。
蔣時延得了唐漾的授意,“哦哦嗯嗯”敷衍過去,便忍不住打量當事人,眉眼還是這眉眼,白是白了點,瘦是瘦了點,不嘴毒的時候是好看,可有哪兒有大家說得這麼眉目如畫?
唐漾正在和蔣時延聊走出校門不斷網的約飯計劃,覺察到異樣的目光,她下意識朝後望:“在看什麼?”
蔣時延清了清嗓子:“沒,沒什麼。”
等到大一暑假高中同學聚會,蔣時延還是那個可愛的胖哥,唐漾卻驚豔全場,而宋璟仍舊清雅俊逸。
不過宋璟性子孤僻,即便高三時常和唐漾、蔣時延出去玩,一年多沒見,他也就隻用眼神跟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便靠在KTV長沙發的另一頭玩手機。
唐漾有意控製自己的目光,可麵對自己喜歡過、此刻在同學們口中“拿獎學金的校草”、依然出眾的男生,她努力裝作不在意,卻仍是頻頻側了頭。
真心話大冒險輪到宋璟,別人不敢開男神玩笑,蔣時延則瞥了一眼唐漾,帶頭吹起了流氓哨。
宋璟自唐漾進門,就有一口沒一口地灌酒,此刻起身過來,他的身子逆著光,指節修長。
唐漾的眼神閃爍,宋璟噙了點笑意,低喚一聲“漾哥”,極為克製又親近地把人按到了沙發上……
王菲《暗湧》吟得低沉繾綣,燈影曖昧至極……
等唐漾滿臉緋紅地從宋璟懷裏抽身,才知道蔣時延提前退了場。
大二,唐漾和宋璟膩膩歪歪異地戀,蔣時延則去了台灣做交換生,遇到了緣分,有了符合他一貫審美——身材高挑,眉目含情的女友。
大三開學,唐漾和宋璟分了手,蔣時延結束交換回來,自然也分了手。
蔣時延減了快一百斤肉。
唐漾去機場接機時,一直沒等到人,打他手機又關機,她左右看看,朝一個一直被搭訕、但不怎麼理人、似乎也沒等到人的小哥哥走去。
小哥哥是帥的,長手長腳,簡單的衛衣搭配休閑褲,顯得朝氣蓬勃,一隻手插兜,一隻手按手機,明亮的光線順著他的側臉落下。
饒是唐漾和宋璟談過一年,靠近時,也忍不住亂了心跳,隨後穩住:“你好,我看你也是在BR台北那趟航班拿的行李,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生,和你差不多高。”唐漾比了差不多兩個自己的寬度,“這麼胖……”
她還沒形容完,小哥哥便“撲哧”一聲,手從褲兜裏伸出來,揉了揉她的頭,忍笑又忍不住道:“小傻瓜。”
然後,越過她朝前走去。
簡直就是大變活人,唐漾愣了足足半分鍾,一聲“我去!”笑了。
她撓了兩下頭發,“嗒嗒嗒”幾步跟了上去。
後麵兩年,蔣時延玩微博玩出熱度,也有了創業的心思。
蔣家父母白手起家,拚殺到現在,對兒女沒其他要求,就希望他們多讀書,學曆越高越好。尤其在宋璟、唐漾等同齡大部隊都要考研的情況下。創業?還網上?家裏的公司你都不分擔,你創什麼業?你玩個電腦,打個遊戲,你能創什麼業?
蔣時延骨子裏有傲氣,父母停了他的副卡,他也不肯向他人伸手。
和父母幾場架吵下來,身無分文,他都快分不清自己是想創業,還是單純賭氣。
唐漾發現他在校門口快餐店端盤子時,氣得手抖,把他拎了回來,劈頭就是一頓訓。
唐漾把問題看得清楚,話也說得紮心,蔣時延扭過頭,悄然間眼睛紅了。
都是學生,唐漾也沒多少錢,所幸唐爸、唐媽給的生活費充裕,唐漾喜歡的包不買了,口紅也不買了,獎學金、比賽獎金、科研獎金統統拿給蔣時延。
蔣時延不肯收,唐漾比他更厲害:“這都是你以後結婚、生孩子、孩子滿月的份子錢,我算著賬呢,你記得十倍還回來。”
更難的時候,有唐漾一口飯吃,就有蔣時延一口湯喝。
唐漾偶爾去他起居、辦公一體的小棚屋給他幾個夥伴做飯時,她自己還跟著項目,就吃點青菜說“減肥”,蔣時延扒開自己的炒飯,下麵全是肉。
大概天生幸運,蔣時延篳路藍縷的狀態並未持續太久,便拿到了A輪融資。
再之後,唐漾考去B市碩博連讀,蔣時延留在A市,當初的小團隊改組成了公司。
兩人都很忙,但仍保持著聯係。
唐漾博士畢業進彙商銀行時,蔣時延送了輛她喜歡的mini,唐漾毫無心理負擔地收下,回送一塊表。唐漾回家會第一時間給蔣時延打電話,蔣時延去B市也是如此。年底唐漾調回A市,蔣時延自然是推了好幾個大客戶,從兩周前約到了今天。
兩人和以往一樣,什麼都聊,唯獨不聊宋璟和棚屋期。
在唐漾的定位裏,她不想談宋璟,然後接濟蔣時延方便麵是小事兒,和蔣媽媽當年在自己大把大把掉頭發的高考前期,給的雞湯和安撫差不多,甚至雞湯的分量會更重。
然後,在蔣時延的定位裏,唐漾是高中時選自己做同桌、是陪自己跑操場的人,是把自己的成績一分分提上去的人,是大學時一天天地陪自己等投資方電話的人……
是,宋璟是哥們。
但隻要和唐漾搭上邊,隻要宋璟當初說了對“漾哥”好,後來又分了手,還讓唐漾哭那麼久。
不管是什麼原因分的手,在蔣大佬的認知裏,都是他宋璟的鍋,宋璟就是渣男一個。
不需要道理。
隻要不是傷天害理違法犯罪的事兒,沾上唐漾,蔣時延一向不講道理。
都是有大學文憑的人,如果非要講個道理,那唐漾就是蔣時延的道理。
宋璟?提毛提。
蔣時延到家快十點了,洗漱完剛躺上床,微信裏備注“ty”的置頂便進了消息。
【ty:說好的我遲到我請呢,現在才想起是你付的錢啊。】
【ty:我不是貪小便宜的人,這樣,這次你請我人均五百的日料,下次人均五塊的炒飯我管飽,你敞開肚皮隨便吃。】
蔣時延“哧”一聲,頂著唐漾早就看熟的亂碼回複。
【t$efvbhu&:新官上任啊,親,你唐副處手起手落百萬千萬的,好意思說出口?】
【t$efvbhu&:怎麼也得人均十塊。】
唐漾是個有原則的人。
【ty:八塊不能再多。】
【t$efvbhu&:感恩中國人的折中思想,魯迅爸爸說:“屋子太暗,如果一個人想開窗,其他人定是不同意,但如果用拆掉屋頂來調和……”】
隔著屏幕都感受到了唐漾的冷笑臉。
趁她還沒拉黑自己,蔣時延趕緊收斂了嬉色。
【t$efvbhu&:老城那邊翻新了好幾條街,你得空叫我。】
對方還是沒回複。
蔣時延撥語音過去:“聽說有家美蛙魚頭……”話還沒完。
唐漾:“去去去!”
天知道,她瘋狂迷戀美蛙魚頭,每年冬天都會在“下個冬天再也不吃這麼多”的懺悔中度過。
天知道,B市沒有這東西,她的思念早已登峰造極。
蔣時延懶懶地笑:“女孩子家家,不要爆粗口。”
唐漾打了個哈欠:“女孩子家家是誰,五字兒名,牛!”
第二天是周日。
不到九點,唐漾就到了銀行,離她辦公室最近的那個桌子已經坐了人。
女同事叫範琳琅,和唐漾同歲,本科畢業進的彙商,在支行待了三年,在信審處待了四年,算唐漾的直係下屬。
唐漾的身影剛出現在門口,她就起了身,等唐漾過來,她便跟著唐漾進去,想幫唐漾拎包。
“不用,”唐漾道謝,一邊脫外套一邊問,“正常件錄完了嗎?特殊件就桌上這些?”唐漾瞥了眼高度,十厘米。
“我提前幫您把特殊件篩了一些,有必要看的才給您留在了桌上,”範琳琅說,“有幾份是每個月都被打回去,但每個月都送上來,一模一樣的內容,肯定過不了審,我就直接給您剔了。”
唐漾經手的貸款越少,負的責就越少。
範琳琅是合理地幫唐漾減輕負擔,話說得有點邀功的意思。
唐漾自然聽出來了,她把外套掛到椅背上,麵色沒變:“我還是要看一下,麻煩你去下麵給我截回來吧。”
範琳琅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複如常:“不知道他們返還到客戶沒……但我昨天退下去的話,支行應該會留到周一。”
“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工作,”她頓了頓,柔聲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漾姐,你這是什麼話,是我擅作主張了。”範琳琅朝唐漾輕點一下頭,立馬回座位給支行去了電話。
拋開唐漾初來乍到時,範琳琅給她介紹了哪些外賣比較好吃之外,就工作而言,唐漾真的挺喜歡她這樣經驗豐富的同事,甚至算半個朋友。
你偶爾說什麼,一點她就懂。她偶爾越了位,你提,她也不會生氣。
要換作一些剛出來的實習生,就剛才那情況,估計得連發好幾條朋友圈哭訴好心沒好報,遭遇職場欺淩。
當然,唐漾並沒有經曆過這些。
文件範琳琅拿回得很快,唐漾卻一反常態看得很慢。
批到其中一份時,唐漾無論如何都審不過去,中午隨便啃兩口麵包,又推了下午的相親。
掛完老媽的電話回辦公室,唐漾再看資料上的證件照,頓時,恍然大悟——這是自己昨晚在日料店撞的那個服務員。
張誌蘭,二十九歲,兩個小孩,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之前是全職主婦,一年前喪偶,變成單親媽媽。
她每月固定工資三千八百元,加上她婆婆的工資,年收入不到五萬。
她家裏一套平房抵押值是七萬,一輛麵包車抵押二萬。然後,她的貸款金額填的一百八十萬,用途是購買某知名小區二手江景房?
就之前見的那一麵來講,唐漾覺得她精神沒問題,至少看上去沒問題。
可仔細一想,年收入5萬,除去生活開支和兩個孩子的費用,最多剩2萬,哪怕不算利息,180萬都得還90年。
即便彙商的貸款門檻低到塵埃開出朵小花,那也不能貸給你啊,銀行又不是缺心眼。
信審處處長也是個管培生,31歲,已婚,叫甘一鳴。
大抵因為是校友,他對唐漾格外照顧。
甘一鳴讓大家出來喝下午茶。
“唐副呢。”他一推唐漾辦公室門,便望見女人一臉嚴肅。
“怎麼愁眉苦臉的?”甘一鳴道,“超市裏隻賣可愛多,不賣‘快樂多’怎麼辦。”
唐漾習慣了他的油嘴滑舌,斂了神色,起身道:“就張誌蘭那個件,有點怪。”
“她呀,”甘一鳴給唐漾解釋,“她的件明顯是本人有毒,然後支行為了充數量交上來的,但我們過不了,一次次打下去又遞上來,從去年二月份到現在一月份,你算算遞了多久……直接駁回就行了。”
唐漾問:“深入了解過嗎?”
甘一鳴道:“沒這個必要。”
唐漾道:“越是這樣越有必要啊。”
範琳琅接話:“什麼必要?”
唐漾半開玩笑道:“了解一下國人能為買房瘋狂到什麼程度,還有就是每年全行不都要各部門提供案例嗎,這樣的案例放上去,就是出彩的反麵素材啊,不然每年都照著去年的例子刪刪改改,多沒意思。”
甘一鳴給自己的助理使個眼色:“記下來沒有。”又轉頭道,“大家都學學,唐副處這種高瞻遠矚是要幹大事兒的人啊。”
唐漾作苦臉狀:“我穿鞋才159謊報160,能高什麼瞻啊,‘矮瞻’‘矮瞻’。”
大家登時笑作一團。
別人當唐漾說著玩。
下午茶後,唐漾做完手裏的事情,便在辦公室瀏覽地圖。
張誌蘭寫的家庭住址是在老城南津街,唐漾沒聽過那條街,想到某人之前跟自己說老城翻修過,就發了條短信過去:“老城熟嗎?南津街。”
蔣時延秒回:“熟啊,就對著北津街。”
唐漾再發:“在加班?有空陪我去一下。”
看到這句話,蔣時延知道唐漾有空了,直接打電話過來:“你不知道自己當老板的好處就是隨時隨地都有空嗎,比如你大清早爬去加班,苦哈哈對著電腦坐一天,我睡到自然醒,無聊得微博刷到三天前……”
說著,他還戲多地“哎呀”一聲:“不好意思,我忘了,某人無論如何不可能自己當老板啊,畢竟買銀行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唐漾冷笑,剛準備掛電話。
對方像她肚子裏的蛔蟲般,立馬停止嬉鬧,低聲問:“現在四點……四點半,在彙商樓下等你?”
唐漾一句“等你妹”到了嘴邊,轉念想想自己和美貌成反比的方向感,再想想蹭車燒的是蔣大佬的油,用的是蔣大佬當司機,費的是蔣大佬的時間。
唐漾求人服軟,捏住嗓子,矯揉又甜脆:“好——”
蔣時延手一抖,差點扔了手機。
唐漾用左手壓住右手手背,微笑著深呼吸,一下,兩下。
默念,人生就像一場戲,你我有緣才相聚,不過是你玩遊戲我努力。佛說,要淡定,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