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聽起來像是武俠小說,我打心眼裏不相信,但帳篷裏確實沒有動靜。

梁警官笑著打量了我一下,“你撲倒的姿勢挺標準的。”

我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嘲諷的意味,我這個人情商比較低,最受不了人激,再加上帳篷裏該打槍的話也早打了,於是半信半疑地爬了起來。

梁警官舉起手裏的槍,示意我也跟他一樣,然後帶著我向帳篷入口走去,“走,我們去救你的朋友。”

走到帳篷入口,梁警官交代我說:“他們手上應該沒槍了,但是站在手術台旁邊的人可能會拿著手術刀威脅我們。你用槍指著他們,別說話,都交給我。”

我緊張地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指,三、二、一,然後掀開了帳篷的門簾。

如果說之前我對他所說的還半信半疑,那麼現在我是完全服了。帳篷裏的人,無論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都穿著紅色的製服,一切醫療設備也是紅色的,那種詭異的感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在帳篷的角落躺著三個男人,血從他們的手臂或肩膀流出,有人正在給他們包紮。這時候,他們回過頭來看著我們。

小希和水哥躺在並排的兩張手術床上,水哥的意識是清醒的,隻是雙手雙腳被帶子固定在手術台上,他抬起頭喊了一句:“你們真的來了!”

小希卻似乎在昏迷狀態,雙眼閉著,臉上竟然還掛著淡淡的笑,像是正在做一個甜蜜的夢。

水哥身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中等身材,雖然戴著口罩,但我感覺他就是之前各種裝死的小野君。女人正在把水哥肩膀按下去,她聲音顫抖地說:“水哥,別動,求你了。”

這個穿著紅色手術服的女人,正是作為內奸打入我們內部,為了完成任務,還不惜陪了水哥幾晚的小明。

小野用一把紅色的手術刀,架在水哥脖子上,對小明低聲說了句什麼。

小明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繼續她的翻譯工作:“小野君說,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讓外麵的人也一樣,不然的話……他的速度足夠把水哥……”

我心裏一陣惱火,之前裝神弄鬼地騙我就不說了,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為虎作倀,畢竟水哥跟她一夜夫妻,現在卻完全不講情分,簡直喪心病狂。

這麼想著,我抬起手中的槍,指著小明,“你閉嘴!”

小明嚇得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鬼叔,求你別開槍。”

雖然叔的原則是永遠不會動手打女人,更別提殺女人了,但看小明害怕的樣子,還是挺想嚇唬一下她的,於是槍口一直隨著小明移動,做出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機的樣子。

梁警官用手肘碰了碰我,低聲指揮道:“槍口對著小野,還有別說話。”

我剛想要說什麼,梁警官又補充了一句:“想救水哥,就照我說的做。”

確實,現在保護水哥和小希的安全才是正事,其他什麼都要先放一邊。於是,我調轉方向,用槍口指著小野。他比小明要鎮定多了,不動聲色,手上力氣還加重了幾分,估計把水哥割疼了,水哥低吼了一聲:“孫子,你下手啊!”

看來水哥果然是條漢子,還對我嚷嚷:“阿鬼,開槍啊,別管我,弄死他們!”

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心裏默念:水胖子吵個蛋啊,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在這兒的。

梁警官自己的手槍一直指著站在小希手術台旁的兩個人。同樣是一男一女的組合,男的像蒼鷺一樣又高又瘦,明顯就是慎吾,女的無疑是美子。看來,這兩個人是隊伍裏的核心成員,不但演戲的時候擔綱主演,現在要取小希身體裏最重要的那顆卵,也是由他們來主刀。回想起這兩天裏他們倆的表現,我感覺這還應該是夫妻檔——一對瘋狂的科學家夫婦。

梁警官開始用日語跟他們談判,聲音平緩而冷靜。我雖然聽不懂,但也能猜到,他說的是那一類經典台詞——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要負隅頑抗,我已經掌握了你們部分犯罪證據,但目前來說都是小事,現在投降,我會替你們向法官求情的。

好吧,有可能他說的是別的什麼,但我確實不懂日語,現在也隻好瞎猜一通了。雖然叔的求知欲很旺盛,現在的氣氛下,也不好再讓小明給我翻譯。

然而不論梁警官到底說了什麼,起到的效果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用。

這對瘋狂的科學家夫婦朝我們看了一眼,又回過頭去,倆人四目相對,用眼神交流著什麼。然後,美子舉起了一支針筒,裏麵裝滿了紅色液體,即使在這紅色飽滿得快要溢出的帳篷裏,那一支針筒仍然閃耀著如紅寶石般奪目又惡毒的光。

我不禁覺得脖子上的針眼一陣生痛,看來剛才的那陣麻藥,正是美子下的毒手。

當時她的手法果斷而利落,現在也依然如此。

梁警官把槍口指著她,又喊了句日語。

美子卻不為所動,用手指彈了下針頭,把多餘的空氣彈出,然後又把針對著小希的脖子,微微移動,像是在找下針的血管。

我心裏不禁著急起來,如果不是梁警官讓我別亂動亂嚷,現在估計就喊著衝上去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就連梁警官也有點不淡定了,語氣嚴厲地製止美子,應該是再動就開槍之類。

美子卻依然置若罔聞,不斷地移動針頭,像是找準了位置,瞬間插入了小希脖子上的皮膚。

小希臉上原本喜悅的表情為之一變,皺起的眉頭顯示出她的痛苦。

美子的拇指推動著針管,把那如紅寶石般閃耀的神秘液體,慢慢推入小希的血管裏。

我一下子著急起來,完全忘了梁警官的交代,也忘了自己沒有練習過射擊,用槍對著美子,食指用力扣下扳機!

比起打CS時按鼠標的輕鬆,扳機沉重得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我畢竟是CS裏的沙漠之鷹爆頭王,現實裏就算不能射中美子,起碼不會誤傷到躺著的小希,也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吧。至於要負什麼法律責任,這時候我已經完全來不及考慮。

扳機被我扣下,聲音幹燥而空洞——嗒。

然後我才想起另一個更重要的事實——我的彈匣裏並沒有子彈。

在這個過程裏,美子完全不為所動,雙手連抖都沒抖一下,還是持續往小希身體裏注入那紅色液體;而站在她對麵、手術台另一邊的慎吾,也舉起了手中的紅色手術刀。

“砰!”

一聲槍響,卻是由梁警官手上的槍發出的。

這一下,美子終於肯轉過頭來——看著自己手臂上的血洞。不過,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沒有說一句話,更沒有喊痛,似乎被射中的手並不是她自己的。

梁警官是想讓美子停止加害小希,並不是要美子的性命,所以挑了個特別的角度。子彈穿過她的手臂之後,並沒有射入身體,而是在帳篷上留了個洞,飛了出去。

過了幾秒鍾,鮮血慢慢流出,跟她鮮紅的手術服相比,從她身體裏剛流出的血卻是顏色暗紅,像是用了很久的抹布。

不過,就算意誌力再怎麼強悍,人始終還是血肉之軀,血流得太多,意識再硬,身體也會軟下去。

美子扶著手術床的欄杆,一點一點癱坐到了地上。插在小希脖子上的針,也從半空掉到了地上,插進被踩得有點髒的雪地裏。

慎吾看來跟美子果然是一對,這時候也扔掉了手術刀,跑到手術床的那一邊,扶著美子。畢竟他自己是研究生命科學的,在醫學上麵也有造詣,所以馬上幫美子包紮止血。

他一邊給美子急救,一邊還對我們破口大罵。估計是為了讓我也懂得他的偉大,慎吾用的還是漢語:“禽獸!野蠻!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實驗對全人類的意義!實驗成功了,人類就可以不用害怕死亡,最終極的恐懼,可以擺脫!”

雖然他說得顛三倒四,我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總之,在科學家井上慎吾看來,為了他所進行的崇高事業——讓全人類不再畏懼死亡,那麼犧牲掉幾隻小白鼠沒什麼關係。

而我們這些阻止他進行實驗的人,才是站在了全人類的對立麵,是人類文明史上的罪人。

但是,“全人類”這麼崇高的字眼,對現在的我來說,又算個鳥毛,我所關心的隻是我的好基友,還有我喜歡的女孩子。

慎吾還在那邊大喊大叫,美子卻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巴。看來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反而是女人比男人更加成熟、鎮定。

慎吾也就不再喊叫,專心地幫美子包紮。看到眼前的情況,梁警官鬆了一口氣:“早知道他們這麼沒用,我一進來開兩槍就好。鬼叔,行了,現在你的朋友都安……”

“巴嘎!”

我們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邊的手術床上,沒注意到那一邊。小野揮舞著紅色手術刀,瘋狗一樣撲了上來,那刀子眼看就要捅到梁警官的脖子上……

我來不及想那麼多,飛起右腳想要踢掉小野手中的刀子,卻沒有計算好時間跟力度。

小野的刀子用力揮下,我的小腿一陣酥麻的感覺,但被慣性帶著踩回了地上,於是那刀子在我腿肚子的肌肉裏,滑行了一段距離。

我痛得尿都要出來了,而小野的手沒有鬆開那把手術刀,所以連人帶刀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回頭再看梁警官,他已經跳出了兩步之外,正吃驚地看著我。

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你在幹嗎,這刀根本刺不中我,你是自己找死嗎?”

我很感謝他,沒有把這一句話說出來,也保全了我為了朋友不惜小腿插刀的光輝形象。

小野在地上掙紮了一下,嚐試把刀拔出來,但是我那時候肌肉緊緊繃住,所以他沒能成功拔刀,隻是成功讓我疼得哭爹喊娘,感覺骨頭跟神經都被這把刀從中間割斷,心想這下慘了,下半輩子要變成瘸子了。

同時我又犯賤地有點期待,小希醒來之後,如果告訴她我的英勇表現,不知道她會不會推著我的輪椅,在夕陽下的公園裏逛逛?這個畫麵,想想也是蠻美的。

現實裏的節奏並沒有那麼詩情畫意,梁警官跳了過來,一腳踩在小野的脖子上,又對著他的大腿射了一槍。

小野這才縮回他的手,在雪地上抱著大腿,蜷曲著邊哭邊罵。

看他那可憐的樣子,全世界沒人能比他更慘——除了我。

我同樣在雪地上痛成了一個球狀,看著小腿上插著的那把刀,還有順著刀滴到了地上的鮮血。我想把刀拔出來,又怕這樣做以後,鮮血會飆得滿地都是。

“醫生呢,快救我啊醫生!”

這個帳篷裏,身兼醫生的科學家那麼多,梁警官又成功控製了局麵,肯定會有人來給我急救的。總之,小命是不會丟在這山上的;就算瘸了,這輩子算是有了吹噓的資本,也不算太虧。

因為失血、劇烈運動,再加上強烈的高原反應,我感覺眼前一陣發黑,馬上要昏睡過去了,但我仍然記得交代一句:“梁警官,一定要保護我安全下山啊!”

梁警官的表情還是這麼無奈,“這個你放……”

突然之間,他的身軀搖晃了一下,我躺在雪地上的身體也在抖動。

我的第一反應是地震了,再想一下,難道是剛才這場動作戲,加上大家的喊叫,引發了雪崩?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我插著一把手術刀的小腿流出的那一攤滲透到雪地裏的鮮紅血液,又從雪裏鑽了出來。

血液慢慢爬到了雪地表麵,然後又從原本一攤的狀態,逐漸凝聚成一粒粒的球狀。再接著,血球像是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所吸引,向上拉成了橢圓形。再然後,一滴又一滴地慢慢飄向了空中。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十幾顆花生粒大小的血球,在半空中飄浮著,忽上忽下,像是突然被賦予了生命,變成在潔白雪地上跳舞的血精靈。然後我感覺到小腿肌肉一陣鑽心的痛,再一看,那把手術刀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握住,也慢慢向上被拔走,撲哧一聲離開了我的小腿,飄浮在半空中。

從我腿上的刀口裏,新鮮的血液噴薄而出,像是一道凝結而成的泉水,向著半空飄去。

我顧不了痛,趕緊用食指戳進刀口裏,那種奇妙、熱辣的痛驅散了我昏睡的感覺,也讓我真心盼望自己此刻能夠昏過去。

“重力反轉!”

我痛得咬牙切齒,再回頭看看梁警官,他身穿著紅色衝鋒褲的雙腿,此刻也被帶著離開了雪地。他手忙腳亂地要去脫褲子,全身動作卻非常滑稽,就像掉進海裏的不會遊泳的人,無法控製身體的平衡。

我上半身的衝鋒衣是紅色的,這時候也感覺到了一股向上的拉力,但是光憑著半身的紅色衣服,無法把我整個帶離地麵,而隻是好像有人扯著我的衣服,要扶我站起來。

相比之下,全身都穿著紅色手術服的小野,整個人基本保持跟地麵水平的姿勢,向上飄浮了起來。

盡管我用手指堵住刀口,但一些踴躍的鮮血,還是從縫隙裏噴了出來,繼續向半空飛去。我想起梁警官在直升機上說的,關於小事件發生時,沒穿紅色衣服的人會血管爆裂而亡的警告。現在我明顯感覺到,體內的血液正扯著右邊小腿,爭先恐後地要往外流,再放任下去的話,我的手指很快會被決堤的鮮血衝開,我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掛掉。

這時候,小野整個人飄起,離地快要半米,我來不及再多想,左手一把抱住他的肩,右腳也忍痛搭到了他的腳上。效果立竿見影,隨著我整個身體被帶著往上飄浮,刀口裏感受到的噴湧,也明顯變弱了。

小野被我纏繞住,不能愉快地向上飄了,他一邊用日語大罵,一邊掙紮著想要擺脫我。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緊緊纏住小野,再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周圍。

所有紅色的物體,都飄到了半空中,包括帳篷本身,還有那些櫃子、醫療器械、躺著小希和水哥的手術台,無一幸免,都在向上飄浮。而且,所有物體之間,相對位置基本不變,維持著原來在地麵上的樣子。

我欣喜地看到,小明良心未泯,正在嚐試解開綁住水哥的繩子。

慎吾抱著美子,一起飄浮在半空中,場麵溫馨感人。

小希仍然躺在手術台上,睡得像個甜美的公主。

他們這些全紅的人和物體,都已經離開地麵一米半的高度,而且繼續在向上飄。而我和小野這一對瘸子則成了一副奇怪的樣子,小野仰麵躺著在上,我像秤砣一樣掛在他身下,也飛離地麵快要一米。

梁警官設法爬到了一個紅色櫃子上,黑色的手槍啪一聲掉到了雪地裏,他也不敢跳下去拿。

我對著他嚷嚷:“你不是說,重力反轉,一百年內,都不會發生嗎?”

梁警官無可奈何地解釋:“不是我說的,是我聽日本人說的!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日本人,可能是錯的!”

我罵罵咧咧道:“這麼重要的問題,他們也能搞錯!”

梁警官看著我,“日本人的預測沒有錯,隻是他們的預測漏了你!”

我一陣莫名其妙,“這關我鳥事!”

梁警官還要解釋:“鬼叔,不是關你鳥事,是關你的……”

突然之間,原本籠罩著我們的紅色帳篷,像是被巨人的手捏著頂端一般,一下子提了起來。像房子那麼大的帳篷,被向上的引力牽引成一條長長的魷魚,還卷入了原本在帳篷下麵的兩對倒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