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棉帽男,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關於一九九〇年那支實驗小組,關於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關於日本人的陰謀還有實施的細節。這些東西,他都一清二楚。
而且,從一開始,他就是和慎吾、美子、小野這幾個人一起出現的。他幫日本人騙過了雨崩村民,也騙過了我們,讓大家都以為這是一群香港人。
結果到了後麵,日本人發現自己也被棉帽男騙了,他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在投票向山上走還是向山下走的時候,有意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甚至覺得,包括現在被反綁在直升機上,都是棉帽男計劃的一部分。他是故意要製造這樣一個機會,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我。
好了,關於棉帽男的真實身份,在我的心裏,有兩個備選答案。
第一,棉帽男就是仁青平措。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改變了容貌和身高,還學了一口地道的粵語,以及地道的港式普通話。這個變了身的仁青平措,不但騙過了日本人,還騙過了他以前的女朋友——千辛萬苦來雨崩找他的小希。
不過,這個推斷無法解釋,如果棉帽男真的是仁青平措,他要保護小希,隻需要表明身份,然後通過以前的隻有倆人才知道的一些小細節,證明自己是任青平,至少可以讓小希產生懷疑,不會乖乖地跟著日本人繼續上山。
那好,接下來是第二個可能性,這個可能性有那麼一點賣“腐”。棉帽男會不會是仁青平措的基友,字麵意義上的那種,仁青平措在死前告訴了他一切,或者說,現在仍然以某種方式跟棉帽男保持著聯係。
但如果這樣的話,任青平又讓小希懷孕,自己又搞基,那麼他不但是個永遠不會死的人,還是個雙性戀。這麼說來,任青平還真是會玩。
棉帽男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鬼叔,你那麼入神在想什麼呢?你可不要想歪哦。”
不會吧?難道我心裏第二種不著調的想法被棉帽男洞穿了?
我啊了一聲,掩飾道:“沒有,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誰,才沒有……”
我一時慌張,差點說溜嘴,關鍵時刻,及時打住了話頭。
棉帽男認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場了。
我不禁有點莫名其妙,“你在笑什麼?”
棉帽男顯然無法控製住笑,“哈哈哈,我可不是任青平。那家夥已經死了。日本人對任青平遭遇的車禍及後續的處理,還有其屍體葬禮火化的過程等都做了翔實的調查,確認任青平已經死掉了。日本人後來通過走訪任青平住過的醫院,無意間得知了小希很長時間沒來月經的消息。他們對此很敏感,很容易就將這件事與任青平聯係在了一起。通過進一步調查,日本人確定小希體內有了任青平的‘種子’,進而盯上了她。”頓了一下,又說,“還是回到我是誰這個問題吧。我敢打包票要是告訴了你我是誰,你一定會笑場的。”
我皺著眉頭,“不可能,這有什麼好笑的。”
棉帽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表情嚴肅了起來。“鬼叔,那你聽好了,我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叫梁超偉,超人的超,我是國際刑警,你可以叫我梁警官。”
我愣了一下,棉帽男的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這個世界上有暗影,也就有光明;既然有日本財閥這樣喪心病狂的邪惡存在,那麼出現了代表正義的國際刑警,也是非常合理的。
三秒鍾之後,我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梁超偉,國際刑警!”
是的,我腦海裏浮現了《無間道》裏麵,正牌梁朝偉說的那句經典台詞:對不起,我是警察。
本來好端端的驚悚片,突然畫風一轉,就變成了濃濃港台味的警匪片。不過巧合的是,在《無間道》裏,梁朝偉扮演的是一個臥底,現實中,我麵前坐著的梁超偉也是一名臥底,潛伏在日本人裏麵,騙過了他們,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然而棉帽男,不,梁警官早就看穿了一切,一邊冷冷地看著我笑,一邊一本正經地勸道:“別笑太用力,高原缺氧。”
我一邊努力止住笑,一邊勉強說:“哈哈,對不起……”
梁警官聳了聳肩膀,然後扭頭看外麵的天色,突然來了一句:“時間快到了。”
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但還是順著他的方向朝外看去。剛才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種鮮豔的紅色調。
我還有一堆話想要問梁警官,他卻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問:“鬼叔,你準備好去解救你的小夥伴沒?”
我反問道:“怎麼去啊?我倒是想啊,可是這不是被綁住了嗎?你不是國際刑警嗎,趕緊幫我解……”
梁警官變戲法似的,把雙手從背後亮出來,右手上還有一把瑞士軍刀,“手別動。”
他果然是專業人士,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腕的繩子突然變鬆,再一用力,雙手就獲得了自由。
我揉著被綁得生疼的手腕,“這群該死的家夥,梁警官,帶著我去幹掉他們!”
梁警官點點頭,“鬼叔夠男人!”
我一臉英雄氣概,“不過你一定要保護我的安全啊!”
梁警官的表情有點無奈,“當然,這個當然。”
他用瑞士軍刀把多吉身上的繩子也割開了,再拍拍他的臉,多吉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我們的向導對麻藥比較敏感,所以睡得比我們熟多了。那就讓配角好好休息吧,拯救地球的任務還是得交給我這樣俊朗又醒目的男主角。
梁警官從駕駛艙的箱子裏翻騰出兩把手槍,給其中一把裝上子彈,接著將另外一把彈匣空空的交給我,“你裝裝樣子就行。”
我接過手槍,很懂似的翻來覆去端詳了一下,但其實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型號。這玩意兒在電影裏看多了,但是真拿在手上,又是另一種體驗,生冷的,根本感受不出殺傷力。
梁警官打開直升機的艙門,帶著我跳了下去。國際刑警落地的姿勢優美,我卻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他朝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跟著他走,於是我們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幾十米外的紅色帳篷走去。
看來被國際刑警盯上的這個風險,並沒有寫進日本人的預案裏,所以他們隻是把我們幾個綁了起來,沒安排人看管,帳篷門口也沒人負責警衛。
我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問:“梁警官,我還有個問題,日本人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把小希騙來做手術,他們自己再重複一遍一九八九年的實驗不就行了嗎?”
梁警官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周圍,一邊解釋道:“不行,因為做實驗的最重要因素——小事件,自從那一次以後,在雪山上就再也偵測不到了。日本人後來又派出了打著救援隊名號的實驗小隊,每年也有裝成普通遊客的科學家上山測量各種數據,但是探測不到任何異常。”
我不禁恍然大悟,“難怪這樣一來,小希身體裏的那顆受精卵對他們就變得至關重要、無法取代,難怪對方要不顧一切地把他們弄到手。那小事件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梁警官繼續給我爆料:“他們做了一大堆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未來的一百年以內,再出現小事件的概率,也是一個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大概不到百分之零點一。”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天空,“不過,他們有可能是錯的。”
我還想再問什麼,梁警官打了個安靜的手勢,我隻好跟著他,盡量小心地走到了帳篷旁邊。
我們並沒有按照警匪片的情節發展,從帳篷門口直接衝進去,一陣大殺特殺之後,成功解救躺在手術台上的女主角和……死胖子。
電影裏的主角,因為有主角光環籠罩,可以對子彈實現物理免疫,現實裏,雖然我長得很有主角相,但是吃一顆子彈照樣死翹翹。
所以,我是寧願跟隨梁警官的猥瑣之流。
梁警官帶著我,慢慢靠近了帳篷側邊,我們趴在雪地裏,他悄悄挑起帳篷一角。我跟他並排趴著,順著缺口朝裏麵望去,由於角度的關係,隻看到了來回走動的人腿,大概有十幾對,幾台醫療器械,一些金屬櫃子,然後就是手術床的八條床腳。
毫無疑問,一張上麵躺的是小希,那另一張手術台上躺的,難道是水哥?
雖然日本人預測重力反轉不會再出現,但是他們仍然按照傳統,穿著大紅色的醫生製服,所有醫療器械也都是紅色的,在紅色帳篷裏漫射出一片紅色的光,看上去非常刺眼。
帳篷裏的人都在用日語交談著,一陣鬧哄哄的,所以我跟梁警官說話的動靜,他們肯定注意不到。
梁警官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考驗我的推理能力,“鬼叔,為了保護那顆受精卵,日本人不敢對小希使用暴力,也不敢在她不同意的條件下使用麻藥。照你推測,小希怎麼會乖乖躺到手術台上,任他們宰割?”
我不假思索地說:“這還不簡單,他們隻要編個理由,告訴小希現在的任青平隻有靈魂,沒有實體之類,要借助任青平留在她身體裏的受精卵,就可以讓任青平複活。愛情會讓人盲目,就算是小希也不能免疫。”
梁警官側過臉來看著我誇獎道:“我們組織有崗位空缺,鬼叔有興趣來試試不?”
我嘿嘿一笑,“暫時沒有。不過,小希被抓去做手術我懂,是為了取卵。水胖子也被抓來做手術,這是為啥?免費幫他做絕育手術?”
梁警官搖了搖頭,“霍金水,是因為他講的那個故事。”
我一時有些不解,“水哥的故事?關於地庫那個?”
梁警官點點頭,“對,就是那個故事。小明聽完故事之後,把概要偷偷告訴了日本人。日本人經過一番研究,認為霍先生的故事有很大的真實性。一個腦子裏寄生著古代神獸的人……這麼好的實驗素材,日本人怎麼可能放棄,所以也就順便解剖出來看看。”
我若有所思地說:“難怪他們的策略是要把我們全員都騙上山,而不是光打小希的主意。這麼說來,小希有卵子可以取,水哥有一條蟲子,他們遭騙都是有原因的,隻有我無辜躺槍?”
梁警官側過臉來看著我,“這倒未必。”
我皺眉問:“梁警官這又是什麼意思?”
梁警官沉默了幾秒,還是開口道:“這麼說有點違反組織規定,但是鬼叔,你還記得嗎,在一九八九年的那次實驗中,代號C的被觀察者,接受實驗的器官是子宮,代號A是大腦,這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代號C對應了小希,代號A對應的是水哥!而且,他腦子裏的那條貔貅,也是紅色的!”
梁警官點點頭,“嗯,還有一個代號B的被實驗者,他被取出來的器官是心髒。鬼叔,我代表國際刑警向你道歉,因為日本人當你是雜魚,沒有仔細地調查你,但是……我們國際刑警把你的人生履曆翻了個底朝天。”
我卻並沒有覺得不開心,反而有一種奇妙的成就感,“國際刑警那麼重視我,我是不是該高興才對?”
梁警官似乎鬆了一口氣,“你沒生氣就好,總之,除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經曆,我們還得出了一個結論——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複雜,或者說,你並沒有正確地認識自己。在你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特質,比如,你總是會遇到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而你本來對各種怪事又特別感興趣。”
我不禁有些迷惑,“難道不是因為我腦洞比較大而已?”
梁警官似乎在組織語言,要怎麼向我解釋比較好,“呃,我們覺得,你所經曆的一些事情,並不是隨機的,可能是被安排的。一些跡象表明,你跟高維度空間的生……”
“噓!”
一雙穿著紅色手術服的腿,正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我們趕緊結束會話,以免暴露在這群喪心病狂的科學家麵前。
梁警官悄悄放下了帳篷一角,我跟著他匍匐後退了兩步,然後站起身來。
我兩手一本正經地握著那支沒有子彈的小手槍,槍口朝上,“梁警官,接下來怎麼辦?”雖然很努力裝出英勇的樣子,但實際上我的雙腿在止不住地發抖。電影裏槍戰看得多了,但現在真的要來一發取對方狗命,或者被對方取了狗命,這種真實的體驗還是讓人緊張到戰栗。
在冰天雪地裏,我感覺到自己腋下一片汗濕。
剛才偷窺帳篷裏的情況,對方起碼有十個人以上,除了慎吾、美子之外,應該也包括內奸小明,還有那個扮成烤串的小野。剩下的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帶著什麼武器。剛才梁警官在直升機裏找到了兩把手槍,想來帳篷裏那些人肯定也不會是赤手空拳。
而且,從剛才不知道誰從我背後下黑手打麻醉針的果斷來看,這群神經病都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跟他們比起來,我就還隻是個孩子啊。
可是再害怕也得上,畢竟小希和水胖子都在手術台上躺著,等下就要被取走器官,死翹翹了。
我轉頭再看梁警官,他正盯著帳篷側邊,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什麼。這家夥自稱是國際刑警,之前演得一手好臥底,徒手掙開繩子的那一手也很棒,但是一個人要對付對方十幾個人真的沒問題嗎?當然我已經把自己忽略了。
我不禁忐忑地問:“梁警官,你的計劃……”
毫無征兆,他突然抬起手對著帳篷砰砰砰開了三槍。
近距離的槍響差點把我嚇蒙,我下意識地捂住耳朵,“你幹嗎?”
梁警官對著帳篷裏麵喊了一句日語,我大概能聽出“國際刑警”這個英語單詞的日本發音,估計他說的是“裏麵的人別動,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之類的老套台詞。
在人數遠遠少於對方的情況下,這樣兵不厭詐的確是個好辦法,不過就這樣亂放三槍,真的足夠嚇住裏麵的人嗎?按照我多年來看警匪片的經驗,裏麵的人肯定會向著帳篷外一頓掃射。
我來不及多想,趕緊原地撲倒在地上,臉深深埋進積雪裏,差點喘不過氣。這樣的姿勢雖然不太優雅,體驗也非常糟糕,但可以有效減少麵積,降低被子彈射中的風險。
“鬼叔,你在幹嗎?”梁警官彎下腰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側過臉來,緊張地喊:“臥倒!你不要命了嗎!”
我心想,這下要壞了,梁警官被射成馬蜂窩之後,我一個人要怎麼麵對那麼多禽獸?要不等下還是跟他們談判吧,該取的器官就取走,起碼留小希和水哥一命。沒了子宮大不了就不能生孩子了,我也願意娶了小希,當丁克也不錯;水哥別把整個腦子取走,弄掉貔貅就行。水哥沒了海馬體會變得和《初戀50次》裏的女主角一樣,每天醒來都不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但沒關係,我雖然不是大富豪,養這樣一個廢人一輩子的能力還是有的。
梁警官卻輕鬆地笑了,“這個,鬼叔你不用擔心。剛才我們趴著看帳篷裏的時候,我已經把持槍的三個人的位置看清了。他們三個人沒有動,但其他人是規律地走動的,有可能會擋住那三個人。我剛才在計算其他人走動的頻率,還有預判第一個人被射中後另外兩個人的反應……”
我聽得目瞪口呆。
梁警官幹脆蹲了下來,“總之,從現在的情況看,剛才那三槍已經解除了他們的戰鬥力。我剛才還警告他們,外麵有五十多個警察把他們包圍了,看來也把他們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