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哥想了一會兒說:“按照我之前查的資料,光憑印象啊,十月肯定沒到下雪的季節,但是也有下雪的,不過很少。我們倒黴,趕上了唄。”

我又問:“水哥你說,這下雪會不會真的跟小明掉神湖裏有關係啊?”

水哥喘著氣,苦中作樂地嘿嘿一笑,“鬼啊,你小子不是鐵杆的唯物主義者嗎,怎麼也信這些了?”

我想起了這些天遇見的詭異事件,苦著臉說:“在這山上,好像有點唯物不起來了啊。你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怎麼那麼巧讓我們遇見這場時間錯亂的大雪?”

一直在我們身邊默默走著、完全被忽略了存在的眼鏡男,這時卻結結巴巴地說:“一九九〇年,雪……也是十月下的。”

我跟水哥馬上都盯著他看,他卻道歉似的朝我們點了個頭,再也不說話了。走在我前麵的小明,在風雪中扯開了嗓子問:“還要走多久啊?”

棉帽男的聲音被風割裂了,在我這邊聽來是一塊一塊的碎冰,“白天三個字……多點,現在夜裏又下雪,半個鍾……”

我知道他說的“三個字”就是十五分鍾,“半個鍾”也就是半小時,路程倒不算太遠,堅持一下就能到了。

我身上穿的是抓絨外套,外麵罩著衝鋒衣,這是適合秋天戶外的裝備,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雪越下越大,氣溫驟降,我開始打起了寒戰,看來去小木屋的決定是無比明智的,如果留在帳篷裏,今晚肯定得被凍死。

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以及被迫的行軍,我們這個小隊的人心態各異。但是,為此感到開心的,估計隻有小希一個人。

剛才在湖邊的時候,她就讓我陪她去小木屋一探究竟,被我勉強說服了。現在這一場雪,反而遂了她的心願,不光我一個人,現在所有人都要陪著她去小木屋那邊,去找任青平,或者任青平留下的痕跡。

難怪剛才下起雪的時候,她那麼積極叫大家起來,估計在那個時候,她就想到了這一點。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風雪迷茫中,我想起了任青平電話裏說的那一句“要下山,向上走”,還有小希說的重力反轉的假設。

我觀察了一下周圍,確實在這樣的環境裏,視覺跟聽覺基本都被剝奪了,人隻能靠著身體的觸感前進。我抬起手來,看著腕上的海拔計,那四位數字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一點點地升高,但是我卻沒有任何感覺。

也就是說,在這樣的大風雪中,光憑人類的感覺,確實很難感知自己是在向上,還是在向下走。

按照小希的假設,在這座太子雪山上,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重力發生了反轉,所以紅色的帽子會從低處的冰湖,來到高處的神湖,所以紅色的保溫壺會從低往高處爬坡。以此推理,當重力發生了反轉時,我們在行走的時候,感覺到正在順著重力往下走,其實反而是在上山,這會導致我們迷路,最終凍死在山頂;而當我們違抗著重力往上走的時候,卻反而是在下山,最終能回到山腳下正常的世界裏。

隻不過,帽子和水壺都是沒有生命的物體,即使重力反轉對物體適用,難道對有生命的人類也一樣適用嗎?再加上“紅色”似乎也是發生重力反轉的一個條件,而我們這些人裏,隻有一半穿著紅色的衣服。

就在我腦裏胡思亂想,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的時候,隊伍前方傳來棉帽男凍成冰塊的聲音:“到了,快到了!”

我抬頭望去,一個小山坡擋住了我們的視線,下午看它還是黑褐色的,現在已經被雪覆上了白白的一層。

我們從草甸進來的神湖的方向,看見過這裏,木屋完全被這個山坡擋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帶路,確實很難發現,難怪多吉會不知道這個小木屋的存在。那個已經失蹤了的小野,也不知道是怎麼誤打誤撞發現這裏的。

棉帽男帶著我們,繞過了這個山坡,在山坡後麵緊挨著山體的地方,一個樸實的原木小屋出現在我們麵前。

小明興奮地喊:“太好了,得救了。”

剛才出發的時候,她還很抗拒來這個鬼屋過夜的,現在倒是全忘記了。我跟在小希後麵,一邊走一邊用手電筒四處照,看雪地上有沒有除了我們之外的腳印,結果一無所獲。

也就是說,除非有人在下雪之前就進了小木屋裏,不然,待會兒屋裏就隻會有我們八個人——棉帽男那邊三個人,我們一夥四個,加上向導多吉。

我們走到小木屋前,棉帽男熟門熟路地推開了木門——正如他所說,這裏的門沒有上鎖,然後他就站在木門旁,朝我們揮手示意,“進來,快進來。”

圍巾女找到了放在屋裏的汽燈,搗鼓一下點亮了。隊伍走在最後一個的水哥走進房間,棉帽男用力把木門關上,這樣子,八個人就全都在這鬧鬼的小木屋裏了。

瘦高的眼鏡男幫著圍巾女把汽燈掛在了屋頂垂下來的鉤子上,小木屋的內部布置就呈現在我們眼前,室內麵積大概有四十平方米,就跟個大戶型的客廳差不多。

跟我們在眼鏡男的相機視頻裏看到的一樣,小木屋裏空蕩蕩的,隻有汽燈下麵的小桌子,沒有椅子,沒有床,沒有電器,更沒有取暖用的設備。隻在裏麵靠牆的地方,有兩個木頭櫃子,不知道裏麵放著什麼。

不過,雖然屋裏什麼都沒有,但這個小木屋本身的存在就足夠了。木屋的用料很足,門窗紮實不漏風,屋頂也不怕會被大雪壓垮,我們這些人待在屋裏,起碼不怕被凍死。

大家紛紛揭下衝鋒衣上的帽子,然後把登山包摘下來,放在地上。我注意到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個大紅色的登山包,從我們進來時就一直躺在那裏。看來,這是失蹤的那個小野的行李,他並沒有回來小木屋,把東西拿走。

小木屋外風雪呼嘯,小野這哥們兒本來就凶多吉少,再加上這場大雪,肯定要把身份證報銷掉了。

水哥站在汽燈下麵,木桌旁邊,清了清嗓子說:“各位團友,各位團友,先來點下人頭。”

我聳了聳肩膀,不就那麼幾個人嘛,一眼就看完了,還用得著點。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怎麼隻有七個人?”

我沒好氣地說:“水胖子,你忘了數你自己,不過也對,你不是人。”

水哥哈哈笑道:“別那麼認真,開個玩笑。”他望向窗外肆虐的風雪,“反正這鬼天氣,也沒別的事做。”

小明估計是在飛來寺沒贏夠,遺憾地說:“可惜沒有麻將,要不然剛好湊兩桌。”

我不禁撓頭,“你們兩口子倒是心大,這時候還想著打麻將。這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我們明天能下山嗎?”

多吉也點頭說:“親說得對,我們才帶了一天的食物,明天下不了山就要餓肚子了。”

棉帽男這時候站出來說:“食物不用擔心,那裏有。”他指著牆邊的兩個木櫃,“有餅幹、水和罐頭,我們昨天吃掉了一點,留下了相較雨崩村裏買這些東西兩倍的錢。”

聽他這麼一說,我們這邊五個人都嘩啦啦圍了上去。果然像棉帽男說的,木櫃上麵用一瓶水壓著兩張紅色的鈔票。我和水哥彎下腰去,分別打開兩個木櫃門,裏麵分了三層,整整齊齊碼放著飲用水和食物。雖然沒有我最愛的方便麵,不過這些東西,起碼可以支撐我們四五天。

我想起多吉說過的話,他聽別的向導說,看見有個年輕人背著生活用品往神湖上走。這樣說來,木櫃裏這些東西,就是任青平親自背上來的。

小希的想法也跟我一樣,她拿起櫃麵上的那瓶水,反複摩挲著,像是在感受以前的戀人留下的磁場。然後她問多吉:“多吉,你從來沒發現這個小木屋嗎?”

可憐的向導為自己的失職,有一些不好意思,“呃親,多吉真的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房子。說來奇怪,多吉去年走到這邊來過,當時沒有這個房子呢。”他摸了摸木櫃跟牆壁,“多吉覺得這些木頭都很新,可能真的是今年才造的。”

隨後,我們關好櫃門,走回屋子中間。棉帽男一夥三個人,已經在小木桌的一邊坐下了。圍巾女跟眼鏡男似乎是一對,一個矮胖一個瘦高,緊緊靠在一起。棉帽男自己坐在另一邊,摘了手套一直往手上嗬氣。

我們也盤腿坐下,分成兩個人一組,正好坐在木桌的四邊。水哥當然是跟小明一起,小明按照慣例坐在他左邊,我和小希組隊,多吉自覺地跟棉帽男湊成一對。

雖然門窗都關緊了,沒有風吹到體表上,不會帶走人體的溫度,但是外麵雪越下越大,木屋裏又沒有取暖的設備,氣溫已經低於零下,還是蠻冷的。所以,坐在一起的兩個人,都自覺地緊緊靠在了一起。

我問了一下水哥時間,今天晚上經曆了那麼多變故,還以為已經很晚了,其實才不到十點。按照都市人正常的生物鍾,這個時候都不太睡得著,更何況現在睡眠的條件那麼差,大家又都憂心忡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下山。

小明說出了大家心裏的問題:“什麼時候能下山?”

多吉朝著屋外的某個方向虔誠地拜了一下,然後傳達了山神的旨意:“親們別擔心,絨讚卡瓦格博山神告訴多吉,大雪馬上就會變小,半夜就會停的。明天會是個大晴天,積雪不會太厚,我們明天下山小心點就可以了。”他看著我們半信半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山神說,他不想要我們留在山上陪他,親們一定可以安全下山,多吉可以打包票。”

我心想得了吧,你還打包票不會下雪呢。不過這話在心裏說說也就算了,講出來太打擊士氣。身處龐大雪山上的一個小木屋,漫天風雪呼嘯,我們實際上處於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如果再沒了活下去的信心,很容易就垮了。

這時水哥提議:“對了,你們不是拍了個視頻,水壺會爬坡嗎?我們再來試試。”說著他從背包裏拿出自己的黑色保溫水壺,放在了小木桌的桌麵上。

小明緊緊抱著水哥的左手,“好怕怕哦,要是真的有鬼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