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汽燈下,我們八個人都盯著那個水壺,像賭場裏的賭徒盯著即將揭開的骰盅。
水哥吐了口氣,“看好了……”隨即開賭一樣右手猛地一揚……結果他留在桌麵上的水壺一動不動。
小明很失望地說:“啊?怎麼都不會動嘛。”
我就坐在水哥對麵,抬起了我這邊的桌子,結果水壺呼呼地直接滾落到水哥懷裏了。
小希看向眼鏡男,“你們的魔術重複不了嘛。”
我皺著眉說:“有可能是這個水壺的問題,你們誰的水壺是紅色的,拿出來再試一下。”
棉帽男把視線投向了牆角那個小野留下的登山包。看來,視頻裏那個紅色的保溫壺是小野的,現在他人失蹤了,雖然沒有人明說,但在這樣的大雪裏,估計是掛了。那他的保溫壺就成了遺物,拿出來當實驗用具,似乎也不太好。
不過,還有別人用的也是紅色水壺。
小明舉手說:“我有!”
水哥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已經把手縮了回去,“不過還是算了。”看來她自己也想到了,失蹤的小野跟她一樣是掉進了湖裏,現在她不想再跟小野多一個“拿水壺做爬坡實驗”的相同點,不然的話,說不好她也會失蹤掉。
“我的也是紅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靠在我身上的小希就站了起來,然後從登山包裏取出了她的紅色水壺。
她走回來坐下,把水壺放在木桌上,也是膳魔師的牌子,跟視頻裏小野那個款式相同,隻是小一號而已。而且我發現她拿著水壺的手還有點抖。
“我來吧。”我擠開她的手,握著那個水壺,小希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勉強算是在謝謝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到手裏的水壺,並沒有要向哪裏滾動的意思。大學時候舍友們玩筆仙,雖然我是不信瞎湊合,但現在拿著水壺,真有一點當年幾個人抓著筆的感覺。
現在我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不希望水壺會動,這樣就證明了雪山上並沒有什麼違反科學常識的怪事發生;另一方麵,又希望水壺會自己爬坡,這樣的話,就證明我找出的“紅色”這個關鍵詞是正確的。
“來了哦。”我慢慢鬆開手指。
失去了約束的水壺,躺在桌麵上,還是一動不動。
“嘁,果然什麼都沒有嘛。”小明靠在水哥手臂上,說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一樣。
我們望向眼鏡男,他雙手合十道了個歉:“對不起,我們也不知道這種現象什麼時候會發生。”
這個人多禮得讓人都不好意思了,我轉移話題道:“鬼屋裏沒有鬼,大家現在又睡不著,不如我們來講故事吧。”
棉帽男熱烈地響應了這個提議,用他非常普通的普通話說:“好啊好啊,我來講一個故事。你們聽說過那個雪山探險的故事嗎,就像我們這樣,有八個人在山上遇到了大風雪,躲進了避難的小屋裏。然後他們就點數,每個人都對,但是數來數去,就是多了一個人……”
雖然這個故事早就聽過了,但在這個環境下,我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小希出麵製止道:“好了好了,換個別的。”
多吉清了清嗓子說:“多吉來講個故事,以前在東莞的時候聽工友講的。”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對麵的圍巾女跟眼鏡男一眼,“關於咱們東邊那個島國的故事。”
小明拍手道:“好呀好呀,多吉還會講故事,不過肯定沒有我家水哥講得好。”
水哥恬不知恥地說:“低調,低調,像我這麼帥又會講故事的是少數。”
多吉沒有理會這對不要臉的小情侶,看著對麵的兩個人,開始說他的故事。
“以前,那個國家有三個人,空難掉到了海裏,然後遊到了一個島上。島上有食人族,把三個人抓了起來。食人族酋長說,我們今天吃飽了,不吃你們了,但是你們要去叢林裏找十個同類的水果,隨便什麼水果都可以。沒多久先回來了兩個,一個帶了十根香蕉,一個帶了十粒葡萄,還有一個沒回來。”
這是一個老故事,裏麵被食人族抓住的三個可憐蟲基本上可以轉換成任意的版本。
果然,多吉越往下說,對麵坐著的兩個人臉就越黑。尤其那個眼鏡男,眉頭緊皺,表情明顯可以看出十分惱怒。
多吉卻好像沒有發覺,繼續往下說:“食人族酋長這時候說了,你們把帶回來的水果,都塞進自己‘菊花’裏,不許哭,也不許笑,全塞進去了我就放你們走。第一個人的是香蕉,他塞到第三根,哭了,被殺掉了;第二個人的葡萄很好塞,他塞到第九顆,馬上就要成功了,突然!他笑了……”
多吉雙手放在木桌上,樂不可支地環顧四周,“你們知道他為什麼笑嗎?”
看來聽過這個老掉牙笑話的,不止我一個,小希托著腮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多吉,“因為第三個人帶了十個榴梿回來唄。”
多吉捧腹大笑:“是的,十個榴梿!哈哈哈……”
還沒等他笑夠,坐他對麵的眼鏡男半跪了起來,雙手用力按在小木桌上,看得出在勉強壓抑他的憤怒,“對不起,不過,請不要侮辱人。”
多吉止住了笑,斜眼看著眼鏡男,“侮辱人?什麼侮辱人?你配說這話嗎?你們把我們的神山弄成這樣,好意思嗎?”
我跟小希麵麵相覷,沒想到一口一個親,臉上兩坨高原紅,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的多吉,竟然會有反應如此過激的時候。不過,他對麵那個眼鏡男的表現也同樣讓我們大跌眼鏡。一路上他都是彬彬有禮,多禮得讓人心煩,這時候竟然因為一個老笑話氣得麵紅耳赤。
坐他旁邊的圍巾女站了起來,隻比半跪著的眼鏡男高一點點,按著他肩膀,俯身跟他說著什麼,想讓他冷靜下來。雖然她壓低了音量,但是在這麼壓抑的氛圍內,那麼近的距離,大家都能聽見她說的不是普通話,當然也不是粵語。
這個時候,雖然會說日語,但卻最後知後覺的小明,終於也發覺了這個事實,用日語問:“你胖緊?”
按照叔多年研習某國電影的經驗,能聽出小明問的是——日本人?
棉帽男還想掩蓋,“哈哈哈,你們想多了,我們都是香港人,他們會說一點點日語而已,一點點啦。”他一邊說,一邊朝眼鏡男打眼色,但眼鏡男不知道是生性耿直,還是氣得失去了理智,幹脆噌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撞到頭上的汽燈。
然後,他居高臨下地對我們一字一句地說道:“對,我井上慎吾、上川美子小姐,還有失蹤的船原小野,都是日本公民。”
其他人並不意外。從他異常多禮的表現,奇怪的普通話口音,偶爾跟圍巾女——上川美子聊天時傳出來的低語,種種蛛絲馬跡,讓我們早就猜到了真相。之前慎吾自稱小吳,美子自稱小美,看來都是根據日文名字起的假名。
“我揍死你們!”
我們注意力都集中在站著的井上慎吾身上,等多吉大喊一聲,噌地站起來,一腳踩上木桌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他了。
矮小的他跟瘦高的井上慎吾身高差距有十幾厘米,不過那小木桌可有三四十厘米高,憑著高度的優勢,多吉一下子就把井上慎吾撲倒在木地板上,掄起拳頭就往慎吾的臉上打。
慎吾被這突然的襲擊搞得呆住了,回過神來,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開。因為臂長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臉,隻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亂抓。倆人於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勢,扭打在了一起。
我們趕緊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還擊的慎吾,但卻無法製止他們語言上的互相攻擊,倆人罵罵咧咧的還是沒個完。
“夠了!”水哥大喊一聲,拿出了他作為隊長的霸氣,“要打出去打,死得更快。”
聽水哥這麼喊,我們發現,起衝突的雙方都是氣喘籲籲的,多吉還稍微好些,眼鏡男慎吾已經有點喘不過氣了。在氧氣稀薄的雪山上,確實不適合進行打架這種情緒激動、消耗體力的活動。
多吉慢慢冷靜下來,但被水哥熊抱著沒法掙脫,隻好請求水哥,“親,放開多吉。”
水哥再次確認,“放開你,你不會再打了吧?”
多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打了,不打了,多吉打包票。”
我們這邊也放開了慎吾,他情緒調整得快一些,恢複了之前彬彬有禮的樣子,朝多吉鞠躬道歉,又回過頭來朝我們鞠躬,“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多吉雖然說不打架了,但明顯還要找碴兒,他高高仰起頭,用手指著慎吾的鼻子,“你們外國人來這裏幹什麼?”
慎吾往後退了一步,“外國人就不能來嗎?”
多吉像一隻好鬥的公雞,提高了音量:“對,就是不能來!卡瓦格博不歡迎你們!雨崩不歡迎你們!”
水哥看多吉這樣子,怕他又衝上去,於是拉著他到桌子後麵,硬生生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了下去。然後,水哥就這樣站在多吉身後,這幅畫麵像是巨靈神站在孫悟空後麵。
這邊,慎吾在我們的勸說下,也重新坐到了多吉對麵,我們剩下的人也各自落座。
小明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又崇拜地看著水哥,“幸好你提醒我在村裏不要講日語,要不然的話萬一被村民們聽見,不是會被趕出村嗎?”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被趕出村,那倒好啊,起碼不用被困在這裏。”
水哥說:“雨崩村裏的當地人不太喜歡這個國家的遊客,不過大部分也就是不愛和他們做生意,不搭理,還沒到喊打喊殺的地步。”
小希用手指敲著桌子,看向我們的向導,“多吉,你那麼恨這些外來人,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本來還一直氣呼呼的多吉,這時候緊緊抿著嘴巴,似乎不是特別想回答。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多吉,不會是你的親人,也在當年的登山隊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