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會兒,水哥終於到了停車的車位上,他的座駕確實是一輛墨綠色的Mini Cooper“鄉下佬”,車上放滿了自己遊戲的周邊公仔。他掏出車鑰匙,剛要打開車門,忽然倒退著走了幾步,回到右邊的車位上。

他明明記得中午來時,旁邊停的是一輛嶄新的、大紅色的奧迪R8,但此時這個車位上卻停著一輛破破爛爛,確切說來應該是已經報廢的桑塔納。

這輛灰色的桑塔納布滿了灰塵,四個輪胎都癟掉了,輪轂鏽得不能看,車窗早已消失不見,往裏麵看去,駕駛室的座椅坑坑窪窪,連海綿都露了出來。

像這樣的一輛車,是不可能開得動的,而且看車位下麵的地坪上車漆剝落的碎屑,這輛車應該在這裏放了一兩年了。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不對呀,中午這裏停的確實是一輛奧迪R8,當時心裏還在想是公司哪個王八蛋又發了財,還盯著看了兩眼,所以印象比較深刻。水哥圍著桑塔納轉了兩圈,也沒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又一想,就當記錯了吧,晚上的地下車庫空蕩蕩的,瘮得慌,光管吱吱呀呀,忽明忽暗,趕緊開車回家鑽被窩吧。

就在這時,前麵忽然響起砰砰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劇烈地踢打金屬,然後是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響起:“救我!快放我出去!”

水哥嚇得差點尿褲子,環顧四周,然後發現那聲音居然是從桑塔納的車尾廂裏傳出來的。

“外麵是不是有人?這裏好黑,快救我出去!”聲音繼續響著。

水哥的汗都下來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這樣一輛報廢的桑塔納,車尾廂裏竟然關著一個人。他定了定神,猶豫著走了過去,像怕觸電般輕輕敲了敲車尾廂,問了一句:“你在裏麵?”

沒有回應,水哥皺起了眉頭,難道求救的人不在裏麵?或者幹脆是因為自己加班暈了頭,產生了幻聽?

他舉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剛要往車尾廂再敲,那個女聲又一次響起:“救我!”

聲音清楚地從車尾廂裏傳來,水哥吞了口口水,繼續問:“你怎麼會在裏麵?”

被困在車尾廂的女人沒回答他,隻是重複呼救:“快救我,裏麵好黑……好悶!我快死了!”

水哥不再猶豫,趕緊雙手抓著車尾廂的把手,用力往上掀,但這輛看起來出口氣都會散架的報廢車的車尾廂竟然紋絲不動。

水哥紮了個馬步,使出他臥推九十公斤的力氣,拚命往上拉,他甚至感覺整輛車的後部都離地了幾毫米,可車尾廂的蓋子還是牢牢扣在那裏。

水哥退後兩步,喘著氣,又跑到桑塔納前麵,一把拉開了駕駛室的門——這個門倒是沒有上鎖。他鑽進車裏,想看看車鑰匙有沒有插在打火孔或者是藏在扶手箱、倒後鏡的哪個地方。

就在自己翻箱倒櫃的時候,車尾廂忽然恢複了安靜。水哥心裏焦急起來,那女人不會就這樣悶死了吧?他把駕駛室翻了個底朝天,還趴在座椅下麵,用手機照著各個縫隙,始終沒找到車鑰匙,反而被車裏的灰塵嗆得打了幾個噴嚏。

他一無所獲地從車裏出來,大聲喊道:“有人嗎?救命啊!”

空蕩蕩的車庫裏,響起了嗡嗡的回聲,卻一個人都沒有。

水哥急得轉了幾圈,腦子裏靈光一現——這種情況應該打電話報警啊!

他忙忙地按下1、1、0三個數字和通話鍵,然後急切地把手機貼到耳邊,卻又沒聽到一點聲響——這裏是深處地下、包裹著厚實水泥的負三層,手機根本沒信號。

水哥愣了三秒,突然拔腿向電梯間狂奔而去,當下之計,隻有上到地麵去報警求救。幸好他身體不錯,還偶爾去下健身房,要換成現在的話,這樣一折騰說不定就突發心梗,倒在半路上了。

他跑到電梯間,什麼都來不及看,狂按電梯按鈕。電梯門竟然馬上打開了,水哥剛要往裏麵衝,突然聽到一聲:“您好。”

電梯裏有人,水哥嚇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原來是物業公司的保安哥哥,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製服。

這個保安水哥見過幾次,印象中他應該是叫小陳,是個退伍兵,二十歲左右,一米八幾的個頭兒,臉蛋還算清秀,板寸頭,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利落。今天他估計是值夜班,負責巡樓吧,剛好巡到了負三層。

在經曆了剛才的詭異遭遇後,此刻見到了個活人,水哥就跟敵占區的老百姓見到八路軍一樣,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小陳看水哥這一副樣子,趕忙貼近他,語調關切地問:“先生怎麼了?有賊嗎?”

兩人之間相隔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氣氛莫名有些曖昧。水哥發現小陳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讓他這個鋼鐵直男感覺有些不舒服。他默念著男男授受不親,微不可察地跟小陳拉開了一些距離。但小陳的感官非常敏銳,他顯然不想放過水哥,隻要水哥稍稍一動,他就會立馬貼過去。

對於小陳的舉止,水哥覺得有點奇怪,但更讓他疑惑不解的是,小陳的口音。水哥記得小陳明明是北方人,普通話很標準,怎麼現在口音帶著一股濃濃的閩南味?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想那麼多,他整理了下思緒,描述道:“不,不是有賊,是那邊的一輛車裏鎖著一個女人!”

小陳果然是受過專業培訓的保安,處變不驚,“先生您不要著急,先帶我過去看看。”

水哥連連擺手,“光過去看沒用,得帶些工具,工具……對了,能找到撬棍嗎?”

小陳有點疑惑,“撬棍?工具房裏有,要那個幹嗎?”

水哥緊張地道:“你別問,快去拿!”然後手指了指來的方向,“我在C區車位等你,趕快!”說著一邊跑出電梯間,一邊喊,“快點,慢了人就死了!”

水哥狂奔到那輛桑塔納前,他這會兒又跑又喊,渴得要死,忙打開自己那輛Mini Cooper,從車尾廂拿了瓶礦泉水,狂灌一通才緩過來。然後他顧不上桑塔納滿車的黑灰,用力敲打著車尾廂的蓋子,呼喚道:“喂,你還好嗎?”

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扭動身體。水哥都能想象出來,漆黑一片的車尾廂裏,一個女人手腳都被綁了起來,蜷曲在那裏,奄奄一息。

水哥鼓勵道:“堅持住!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這時候,他身後傳來啪啪啪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小陳正在快步跑過來,手上拿著一根紅色的撬棍。

水哥朝他喊道:“快來,把這個車尾廂撬開,裏麵有一個女人!”

小陳聽他這麼一說,也絲毫不敢耽誤,趕緊把撬棍彎曲的一頭插進車尾廂蓋和車身的縫隙裏,利用杠杆原理,用身體的重量用力把另一頭往下壓。

水哥怕撬棍傷到裏麵的人,趕緊喊:“裏麵的人,身體往後挪一點!”

“哢嚓”一聲,車尾廂蓋明顯動了一下,裂開一條縫,從這條縫隙裏,傳來女人急促的呼喊:“救我!”然後就是一陣砰砰的聲音,車尾廂蓋向上抖了幾下,應該是那女人用腳在踹。

水哥鬆了口氣,太好了,人還活著。

“別急,你別用力,我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

這車尾廂也不知道是鏽住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比死人的嘴巴還要牢。小陳撬開了兩指並攏那麼粗的一條縫,卻沒有辦法把它整個撬開。

水哥趕緊走上前去,雙手也握住撬棍的一端,像拔河一樣,跟小陳一起拚命往下壓。

“一、二、三,一、二……三!”

砰的一聲巨響,車尾廂像被觸發了的捕獸夾,猛地向上翻開。水哥和小陳刹不住力,兩個人踉蹌向後滑倒,撬棍彈跳而起,在空中翻滾了幾下,差點砸中小陳的腦袋。

兩人顧不上狼狽,趕緊爬起來想救人。

小陳畢竟是退伍兵,身體素質比水哥這種“IT狗”要強,一個箭步就躥到車尾廂後,然後不知道看到什麼,他就直愣愣地杵在了那裏。

水哥從地上爬起來時,看見的就是小陳呆呆的樣子,他趕緊幾步跑了過去,手都要伸進車尾廂了,也像小陳一樣愣在當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頸背一陣發涼——車尾廂裏麵空無一人。

真是見鬼了,如果不是小陳也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水哥會認為今晚發生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幻覺,但從車尾廂裏發出的求救,卻是真真切切的事實,就跟小陳現在合不攏的嘴巴一樣。

而車尾廂裏空蕩蕩的,隻堆放著一些雜亂的工具——警示牌、扳手、幾根黑漆漆的橡皮管,這也是鐵一樣的事實。

兩個無可置疑卻又互相矛盾的事實,就這麼接連出現了,一點都不顧及旁觀者的感受。

還是小陳先回過神來,他大喊一聲:“備胎倉,對,人一定在備胎倉裏!”他彎下腰,把裏麵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扔了出來,然後猛地掀開了下麵的毯子。一陣灰塵飛舞過後,水哥不用過去看都知道,備胎倉裏不可能容得下一個人。

不過,在同樣鏽得不像話的備胎輪轂上,卻放著另一樣東西——一張紙條。

紙條是對折起來的,白底藍線,疊進去的那一麵似乎寫著字。桑塔納上所有東西都是破爛不堪,又黑又髒,隻有這張紙條上麵一點灰塵都沒有,像是剛剛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是被殺的冤魂在作祟,而這張紙條就是要別人幫忙複仇的線索?

小陳拿起那張紙條,看了一眼,遞給水哥問:“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難道當保安沒有文化要求嗎?現在還有不認識字的文盲?水哥腹誹著接過紙條一看,原來寫的是兩行英語,小陳看不懂也情有可原。

再一看,他覺得不對,紙條上寫的是:

bu yao xiang xin bao an

ye bu yao xiang xin wo

Shirley

這兩句話莫名其妙,沒頭沒腦,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些字明顯是個女人寫的,字跡非常工整秀麗,不存在太潦草而認不出的可能,而隻要接受過小學二年級教育,就不可能看不懂這些漢語拚音。

第一句是:“不要相信保安。”

水哥不由得皺起眉頭,身旁站著的這個小陳,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口音變得跟以前完全不同,而且還不認識拚音。

難道說,他身上有什麼問題?

小陳在旁邊問:“這上麵寫的什麼呀?”

“沒什麼,”水哥把紙條疊好,塞進褲兜裏,“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報警?”

小陳撓了撓頭說:“我叫幾個同事來幫忙看看吧。”

他掏出對講機,對著喂喂了幾句,傳來的卻是幾句雜音。他又把對講機的喇叭朝下,用力地拍著背麵,就好像對講機裏進了沙子一樣,然後他再拿起來,還是收不到任何回應。

地下負三層的停車場,基站發出的信號無法穿透水泥層,所以手機不能用很正常,可是連對講機的無線電波也受影響就有點奇怪了。水哥建議說:“小陳,你是叫小陳對吧?要不我們先上到地麵,那裏信號好些。”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下麵待久了,缺氧,頭好暈,得趕緊上去換換氣。”

小陳點頭同意,於是兩人朝著電梯間走去,估計他也同樣在心裏消化剛才發生的詭異事件,所以低著頭不說話。

水哥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隨口問道:“小陳,你老家哪裏的?”

小陳看了水哥一眼,“陝西。”

水哥奇怪地道:“陝西?我怎麼記得你是河南的……也不對啊,怎麼你說話會有港台腔?”

“港台腔?”小陳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沒有啊,我哪裏有。”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電梯間,小陳按下向上的按鈕,水哥聳聳肩膀,“好吧,是我聽錯了吧。走,我們先上去。”

剛才小陳下來的時候,那一部電梯還停在負三層,所以電梯門一下就打開了。

兩人走進電梯裏,水哥按下了一樓的按鈕,電梯門慢慢關上,把他們關在金屬籠子裏。本來就是半夜三更,萬籟俱靜,水哥和小陳又沒話說,電梯裏就靜得有些可怕。

本來就加了一晚上的班,剛才又經過一頓折騰,水哥覺得一整天的疲倦全都湧了上來,整個人又累又困,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