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鍾之後,水哥覺得有點不對勁——這電梯似乎沒有動?
正常來講,電梯門一關上,人頭頂的鋼絲繩就會開始升降,會發出一些動靜,如果你靜下心來,也能從身體受到的重力影響感覺出電梯正在上升還是下降。
可此時水哥卻沒有這種感覺,他睜開眼睛,抬頭一看,果然電梯門上的LED點陣顯示屏上,亮著的數字還是“﹣3”。
“奇怪了,這電梯怎麼不走呢?”水哥猛摁了一通一樓的按鈕,見沒有動靜之後,又把一樓以上的其他樓層,胡亂按了一通。
可是,電梯還是一點動靜都沒。
“到底是怎麼搞的?”水哥回過頭來看看小陳,他也是一副迷惑的樣子。
水哥趕緊去按開門鍵,幸好電梯門打開了,估計是這部電梯壞了吧。兩人走出電梯後,想換一部電梯到樓上,但是沒辦法做到。因為隻要一按下按鈕,剛才那部電梯的門就打開了,另外的電梯根本不會下來。
試了幾次之後,小陳建議說:“我們走樓梯上去吧?”
水哥想了想說:“算了,我還是開車上去吧,把你放在地麵,然後我回家睡覺去。”
小陳說:“那今晚發生的事情……”
水哥聳了聳肩膀,“我看今晚就這樣吧,這事也不要告訴別人了。要不然的話,報警也好,你跟隊長彙報也好,別人都會當我們胡說八道,或者是在惡作劇。”
小陳撓了撓頭,好像有點為難,“那好吧……不過我走樓梯上去就好,先生你開車回家要注意安全。”
水哥也沒有堅持,於是跟小陳說了再見,就朝自己的車走去,直到上了他那輛綠色的Mini Cooper,坐在舒服的座椅上,又聞到了熟悉的車用香水的檸檬味,緊張的心情才舒緩了一點——總算能回家睡覺了。
準備發動車時,水哥突然又想起,在樓上加班的時候,他還發了條短信給女友,告訴她自己二十分鍾後能回到家,剛才這麼一折騰,前後用了半個小時,希望女友睡得沉吧。
這麼想著,水哥抬手看了看表,卻發現他的手表顯示的是三點十五分,難道是手表停了?沒道理啊,這可是一塊勞力士經典的“綠水鬼”,走時準確,而且他天天戴著,自動上鏈的,不可能會停。
水哥看了看中控台上的時間,跟手表隻差了一分鍾,再掏出手機,上麵也顯示著三點十五分。
難道自己剛才下樓時看錯了時間?水哥翻出了剛才發給女友的那條短信,而發送時間赫然是三點零七分。
水哥腦子裏轟的一聲響,身上發冷,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從三點零七分到三點十五分,八分鍾的時間,隻夠他關掉電腦,收拾好東西,出發前上個廁所,再搭電梯從十二樓下到負三層。剛才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桑塔納車尾廂的呼救,遇見小陳,跟他一起撬開車尾廂,然後又走回電梯間,這些事情按照常理來推斷,起碼要半個小時。作為當事人的水哥,個人的感覺就更加漫長了,就算一個小時他也不覺得奇怪。
可是,這一段時間在他的所有計時儀器上,卻好像是憑空消失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法理解的事情?
水哥心裏又是一陣悚動,恐怖電影裏有種劇情,就是人在橫死之後,有可能會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還流連在陽間。但漸漸地就會發生一些異狀,來提醒他自己不過是個遊魂。停滯了的時間,或許就是異狀的一種。
難道說,剛才從十二樓下來的時候,自己坐的電梯已經急速墜落,自己其實已經摔死在電梯裏了?
想到這裏,水哥猛地搖了搖頭,不可能,自己還真實地活著,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有呼吸,會流汗,舔舔舌頭,能感覺到口水在嘴巴裏流動。如果人死之後,五官的感覺還能那麼鮮活生動,跟活著毫無差別,那麼死亡就根本不可怕了,當鬼可是個好玩的事情。
為了確認自己還活著,水哥深呼吸了一口氣,捏了自己的臉一下。
疼!
我肯定還活著,水哥這樣想。
那麼,管他三七二十一,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水哥掛下D擋,用力踩下油門,在兩道車燈的引領下,聽著輪胎摩擦地坪漆發出的難聽聲響,在昏暗寂靜的地下車庫穿行,向著出口的上坡車道衝去。
生活在一二線城市的小夥伴們都知道,由於地皮緊缺,所以現在的建築物,無論是寫字樓還是大型商場,地下停車場的層數越來越多。
地庫的設計分為兩種,一種是把出口和入口放在一起,但每一層的坡道都分隔開,也就是說從負三層上到負二層之後,要在負二層的車庫裏繞半圈,再進入坡道往負一層走。
還有另外一種是,在地麵分開了停車場的入口和出口,一個地方隻可以進,另一個地方隻可以出。這樣的話,每一層的坡道是連在一起的,形成一個單向上升或者單向下降的螺旋,車子就可以直接從地麵到負三層,反之也是一樣。
第二種設計,通常應用在大型商場的地下車庫裏。但水哥所在的這棟寫字樓不知道為什麼,卻也采用了這種設計。
這種設計的好處是,不用在每一層的車庫裏再兜圈,壞處則是,繞著螺旋一圈圈往上或者往下的時候,不光開車的人頭暈,坐車的人都會頭暈,甚至有時候,在一圈圈向上爬坡的過程中,因為轉的圈數太多,而且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漫長到讓人崩潰,你會產生一種錯覺:到底這條坡道是通往地麵的出口,還是說……就這樣無盡地繞下去了?
水哥把車開到了負三層的出口處,進入螺旋坡道,開始轉著圈向上爬坡。他的Mini Cooper動力還行,所以爬起坡來並不吃力。
在爬坡時,他心裏像放電影一樣,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重播了一遍:要說起來,也是個不錯的恐怖故事呢,講給女友聽一定能把她嚇一跳,要是寫出來的話,說不定還能改編個電影什麼的。
這麼胡思亂想著,他心裏倒是輕鬆了點。車子爬過負二層的出口,然後又過了負一層的出口,再轉一個圈,就可以到達地麵了。在空氣不流通的地庫裏待了那麼久,上到地麵之後,一定會有重回人世、重見天日的感覺。水哥提前把車窗按了下來,準備讓地麵的清新空氣灌進車裏和他的肺部。
但是,繞完這個圈後,迎接水哥的不是地麵的收費崗亭,還是一層地庫。水哥苦笑了一下,果然是今晚的事情讓自己昏了頭,加上歸心似箭,所以數錯了樓層吧,再往上走就是了。
水哥右腳用力一踩油門,Mini Cooper猛地一躥,加速了爬坡的進程。繞完了這最後的一個圈後,他終於來到了——又一層地下車庫。
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機製,每當遇到危險的時候,腎上腺素和皮質醇會大量分泌,肌肉緊張,大腦高速運轉,讓他們去分析目前的情況,然後做出決定:fight or flight,就是“戰鬥或逃跑”。
所謂的“危險”包括很多種,比如說在晚上的街角,突然出現了穿著黑衣的瘦高男人,手裏拿著一把刀子;又比如說,你開的車失控,眼睜睜看著它撞向前車;再比如說,你遇到根本無法解釋、無法理解的事情,稱為“靈異事件”。
水哥目前的情況應該就是第三種,他從負三層開始往上開,至少轉了三個圈,無論如何都應該到達地麵了。可是當他透過右邊車窗,卻看到這一層地庫的出口,上麵掛了一個藍色的鐵皮牌子,明明白白地寫著:﹣2。
一個無盡上升的螺旋通道?這不可能。
Fight or flight?
水哥現在隻想跳出Mini Cooper,往安全的地方瘋狂逃跑。可是,在推開車門的一刹那,他忍住了——起碼現在還是在車裏,有一層鋼鐵的殼子保護著,要是出了這輛車,在這黑漆漆的、無法理解的地下車庫裏,又能往哪裏跑呢?
水哥把車門重新關好,又把車窗升了起來,然後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試圖分析現在的情況,想出應對的策略。
“不管了!”水哥突然睜開眼睛,把擋再掛到D擋,然後把油門踩到底,Mini Cooper轟鳴著往上衝去。
“我信了你的邪!”
車子在坡道上螺旋上升,從負二層繞了三百六十度,上去之後是負一層,這沒有錯。車子繼續向上開,水哥這次注意到,在轉了大半圈之後,原本應該露出地麵的那個位置,被一片濃鬱的黑暗籠罩著。
這團黑暗是那麼深,那麼密,像是一個實物,並具有一種膨脹擴張的感覺,有點像是……一個正在充氣的黑色氣球。不要說是坡道上的白熾燈,就連水哥打開了汽車的遠光燈,都沒法把它照射穿,就好像這一片區域不光是因為光線照不到而產生黑暗,而是一種人類的眼睛無法分辨的、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實體。
水哥在猶豫了半秒之後,狠下心來,一腳底板油衝了進去!然後,有那麼一秒多鍾的時間,他的眼睛完全看不到東西,而是迷失在一團黑暗裏。這團黑暗從外麵看很可怕,但置身其中,卻沒有了這種恐懼,反而感覺很安詳。這種微妙的體驗,有點像變成胎兒,回到了母體。
而從聽覺上,除了發動機的轟鳴,還有一絲奇怪的聲音。
絲竹之聲?
還沒來得及仔細分辨,車子急速下墜,水哥感受到了失重,屁股突然就離開了汽車坐墊。他“啊”的一聲大叫,以為掉進了一個懸崖,右腳下意識地死死踩住刹車。
半秒之後,Mini Cooper衝出了黑暗,在撞上坡道旁的牆壁之前,穩穩地停在水泥地麵上。
水哥擦幹額頭上的汗,深呼吸了幾次。終於,他心底僅存的一點希望,這時也消失殆盡。
沒有一樓的地麵,車窗的右邊,是另一層地下車庫的出口,掛著一個藍色的鐵皮牌子,上麵寫著:﹣3。
事到如今,水哥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坐直身子,把目前的情況分析了一下。從負一層的坡道上來,自己本來是應該到達地麵的收費出口,但剛才那一團黑霧估計是因為什麼無法理解的原因讓空間產生了扭曲,連接到了原本負三層再往下還有半截的螺旋車道上。
也就是說,這麼一條螺旋上升的坡道,從負三層到負二層,負二層到負一層,又從負一層連接到了負三層,是一個無窮無盡、沒有出口的坡道。
或者可以這麼理解,如果把一條長方形的紙條,在中間位置旋轉扭曲一下,再向中間彎曲,把A麵的一端和B麵的一端粘起來,就形成了一個所謂的“莫比烏斯環”。如果放一隻螞蟻在這個無窮無盡的紙條上,它會在紙條上永遠地爬下去,並且區分不出原來的A麵和B麵。
現在的這條螺旋坡道,也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扭曲了,變成三層的、更複雜的莫比烏斯環,而水哥就像是那隻螞蟻,隻能在這條無盡的坡道上,無盡地徘徊。
上麵的說法,雖然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卻是最合理的解釋了。至於是什麼力量造成了空間的扭曲,水哥現在沒有能力分析,也不想去分析。他突然又想到,這一條原本是出口的坡道被扭曲了,那入口呢?
他心裏燃起了一點希望,把剛才快撞到牆的車子倒了一下,開進負三層的車庫裏,向著另一邊的入口坡道開去。
雖然這樣走是逆行,但被困在這沒有人、更沒有出口的地下車庫裏,誰還在意這些細節呢。於是,水哥穿越了整個負三層,來到原本是入口的下降坡道,逆行開了上去。
一圈,負二層,再一圈,負一層。然後……眼前出現了跟出口的上升坡道一樣的,濃密得仿佛實體的黑霧。
回想起剛才瞬間失重的感覺,水哥心有餘悸,不敢貿然衝進去,誰知道這被扭曲的空間是不是穩定的,說不定這一次,真的就掉進懸崖了。他猶豫了一下,把車停在坡道上,掛了P擋和手刹,又打開了遠光燈,準備下車觀察下情況。
遠光燈發出兩條光柱,照亮了坡道,照亮了圓錐形的立體空間,可以看到灰塵在光柱裏飄浮著,但光柱一到那團黑霧的邊界,就好像被完完全全地吞噬了,連渣都不剩。裏麵似乎隱藏著一個吃人的妖怪。水哥站在那黑霧前,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又縮回來,來回幾次,終於狠心把手探進黑霧裏。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靜下心來,手背的皮膚和汗毛還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他心裏突然有個聲音響起:“進去。再進去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