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3 / 3)

我坐在歌舞伎町臨街的酒吧窗後,從暗淡的酒吧裏觀望著外麵光怪陸離的街市。紅男綠女穿梭於燈火斑斕中,如過江之鯽,案內人盯住了遊人,就如嗜血逐臭的蚊蠅圍攻傷口和大便。無聊,百無聊賴,一杯一杯的酒喝下,換來的是更加悵惘的迷蒙。有兩次,醉眼迷離中我去過那家“安慰者”酒吧,但是卻沒有看到黃大滿的女朋友。

我至今不知道富士雄是怎麼知道我精神狀態不好的消息,他打電話過來,約我過去聊聊。我這才想起來,碌碌繁忙中,我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見過他了。其實,內心裏我會經常想起這個日本朋友,然而,對至美那種難言難訴的情感糾葛卻讓我對他的家望而止步,尤其是現在,當我老婆孩子來了以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更怕見到至美了。

我到了他們家,隻有富士雄和他的太太在家。我跟他們聊了起來,我把心情不好的原因歸結於經營壓力大,工作太繁忙,沒有跟他們說起黃大滿,還有趙剛的事情。我了解普通的日本市民,他們聽到這些事情,一定會大為驚詫,也很難理解我們這些中國人在日本社會謀生、掙紮的艱難,尤其是心理承受的巨大壓力。

我沒有掏心裏話,富士雄也隻能泛泛地對我勸慰、鼓勵一番,話有些空洞,但多少對我也是一個安慰。我告辭出來,走過街角,至美卻在後麵叫我。我站下,她邁動日本女人特有的快步跑到我跟前,問我要去哪兒?我這才明白,剛才她也在家,隻不過沒有出來跟我見麵。

我有些茫然,因為我確實不知道我現在要去哪兒:“去哪?不去哪,回公司吧。”

她說:“許君如果有時間,能不能陪至美去喝酒?”

我還從來沒有單獨和至美在一起喝過酒,就答應了她。我至今記得還很清楚,我們去的那家居酒屋有一個很怪的名字“壞情人”。

跟至美在一起,我莫名就有一種緊張、壓力感,說來可憐,那個時候我並不懂得,這其實是一種愛戀之情。我們要了吟釀,至美說她不吃葷腥,這幾天要去大莊神社參拜,她自己要了一碟淺漬,淺漬是日本獨有的醃菜,用淡鹽水把蘿卜、黃瓜、芹菜、茄子等淡淡地浸泡以後,在碟子裏擺放成花瓣一樣的“新香”,清香爽口,是日本雅致女人的最愛。男人一般不太喜歡,僅僅用來做食用雞鴨魚肉之後的清口之物。

幾杯酒下肚之後,緊張感被酒精驅散,我們之間話也多了起來。至美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言的事情:“我從許君的麵色上看,許君的情緒很不好。許君夫人孩子來了以後,就很少到我們家來了,你們都還好吧?”

原來,她看到我心情不佳,懷疑我跟我老婆夫妻感情出了問題。我也說不清楚是什麼心理作怪,我連忙否認:“沒有,我們感情還好,再說,兒子都那麼大了,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那許君怎麼看上去悶悶不樂的,我今天聽許君跟我父親談話,也是言不由衷,有什麼不可以對至美說嗎?”

至美的溫柔可人,徹底解除了我的武裝,也許是有了酒勁,也許在那種心境下,我也本能渴望有一個紅顏知己聽我述說,於是我把我們四個人結拜兄弟,後來分手,以及最近趙剛死去,黃大滿背叛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到傷心處,我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至美也眼淚汪汪,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許君,請你放開胸懷,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跟我們企盼的原本不同,我們都是命運手中的玩物而已。我們應該做的是,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坦然相對……”

那一天,我們倆在那個“壞情人”居酒屋談了很久,喝了很多,其中,除了在我悲情大作的時候,兩手相握,相互安慰以外,沒有任何出軌的話,也沒有任何出軌的言辭。從小受到的教育,無論是我父親的耳提麵命,還是輿論的軟壓力引導,都讓我難以突破道德的樊籬。而且,麵對至美那麼美好的女孩子,我就像麵對一件珍貴異常卻又易碎的工藝品,隻有默默地觀賞,沒有一絲占有的貪念。盡管這樣,我們這一次的聚會仍然成了我命運中的災難。

其實,現在想起來,即使沒有那一場聚會,我老婆也會尋找別的機會和借口來實現她的目標。從小,她悶不吭聲甩著大棒子砍男孩子腦袋的往事,其實已經暗示了她狠辣、絕然、冷酷的性格特征,可惜,我沒有把那些性格特征跟我的現實生活聯係起來,沒有把那種性格特征跟可能給我們的家庭生活造成的負麵影響聯係起來。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我老婆現在似乎也已經習慣了我的晚歸,我回去再晚,她也不聞不問。她也經常回來得很晚,有的時候她帶著我的兒子,有的時候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家裏。我曾經問過她都在外麵幹什麼,她說她結識了一些日本婦女,跟那些日本婦女一起學習茶道、插花。有的時候說她在外麵補課。她的語言天分比我好,在語言學校的成績比我好得多,日常對話,日語熟練程度一點也不亞於我這個已經在日本呆了十年之久的人,這也讓我相信,她可能真的在外麵補課。

幾天後,宮本邀我商談幫他競選眾議員組織後援會的事情,回到家已經深夜十二點多鍾了,我驚訝地發現,我老婆在家,而且沒有睡覺。她滿麵寒霜地把一疊照片甩給了我:“自己看看,我說你怎麼對我們娘倆那麼冷淡,原因我明白了。”

我拿過照片一看,憤怒和羞恥感攪成的邪火燒疼了我,我問她:“這些照片是怎麼來的?”

她不屑:“先別管照片哪來的,你先把你在哪和那個女的幹嗎說清楚。”

我這個時候說了一句最不應該說的話:“這個女孩子是富士雄的女兒,我們是朋友,你別瞎胡猜忌,你可以說我,不能羞辱人家。”

我的本意是為了解釋清楚我和至美的關係,卻忘了,也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對了心懷惡意的她,我的解釋實際上等於出賣,等於給了她鬧事的借口。

她“哼”了一聲,然後極為刻毒地說:“我說麼,一個男人獨身在日本這樣的花花世界,怎麼可能那麼老實,這不,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你選擇,兩條路,一條我們離婚,另一條,我到他們家去,讓他們給我說個清楚。”

這兩條路對我而言,都是絕路,離婚對我來說,簡直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噩夢,我不敢想象,我的兒子,沒有父親,或者沒有母親。她去找富士雄家,可想而知會鬧成什麼樣子,我同樣不敢想象,善良無辜的富士雄一家竟然因我而招致羞辱,今後我還怎麼麵對忠厚善良的富士雄。

麵對無法麵對的選擇,我隻能一走了之,因為我沒有辦法再和她那樣的女人對話,我當時還沒有想到她這隻不過是一個圈套、陷阱,如果那個時候我能冷靜地想一想,她居然能夠雇人跟蹤、監視我,背後意味著什麼,我也許不會遭受後來那麼殘酷的羞辱和失敗。

當時,我避開了她的鋒芒,心想,睡一覺起來,她和我可能都會冷靜一些,這些事情不難解釋清楚。然而,我老婆,同一個大院雜長大的、劉叔叔的第三個女兒劉老三卻一點沒有繼承她父母的品質,絕對不是一個善良之輩,反而,沾染了足夠的大雜院、小胡同裏的痞氣。她竟然果真跑到了富士雄家裏,揪著至美質問人家跟我到底是什麼關係,罵人家是第三者插足,破壞別人的家庭。

這種中國式的折騰讓富士雄一家人都難以招架,麵對一個中國女人的混鬧,富士雄那種日本男人唯一的選擇就是給我打電話,通知我過去領人。我接到富士雄的電話連忙朝他們家奔,一路上我的腦子就像燃燒的煤球,恨不得炸開來才好,按照我當時的火氣和溫度,如果我趕到的時候,我老婆還在那兒鬧,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抽她一頓大嘴巴。然而,我老婆卻是一個極為機智的女人,她知道這種行為肯定會招得我火冒三丈,也估計到我在怒火之下,八成會做出不計後果的事情,於是見好就收,趕在我到來之前撤了。

我到了,第一件事當然就是向富士雄、美智子,還有至美道歉,深深地道歉。可是,還沒等我張嘴,富士雄反過來向我道歉,連連鞠著躬說:“真對不起許君,給您家裏人添麻煩了,小女不懂得中國家庭的習慣,冒昧跟許君單獨相聚,給許君家庭造成了困擾,萬望原諒。”

我連忙解釋:“請你們千萬不要誤會,千萬不要生氣,是我老婆的不對,給你們家造成了麻煩,千萬請原諒。”

富士雄說:“對不起許君,我們的友誼存放在這裏,”他指了指胸口,“今後我們不會再給許君家庭添麻煩了,拜托。”

說完,富士雄和他妻子還有至美,深深鞠躬,不再起身,我的心一陣荒涼,陣陣寒潮掠過,就如冬天的戈壁。日本人的表達方式我懂,富士雄的意思是告訴我,我們過去的友誼就此打住,今後希望我不要再去他們家,也不要再跟他們見麵,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我從他們家退了出來,一直到我離開,他們一家三口的身子都沒有直起來。我的淚蒙住了雙眼,富士雄,這位令我深深崇敬的日本漢子,忠厚、善良、樂於助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心目中的恩人。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不知道我如今在日本能混個什麼樣兒。今天,卻主動提出來跟我斷交了,而且斷交是這樣一種方式,明明我老婆做得不對,他們一家三口卻那麼低垂了腰身,向我深深地鞠躬、致歉。日本有穀倉那種惡人,也有海幫那種惡勢力,但是,富士雄用他的行動告訴我,日本人的主流是他那樣的。

11、事後,我老婆振振有詞地告訴我,她之所以跑到富士雄家裏鬧,目的就是要讓我跟他們家徹底了斷:“什麼好人、恩人,少拿那一套瞎話蒙我,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好人,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你還不是為了人家的姑娘?”

對這個話題我已經徹底厭倦,我也明白,跟她討論這個話題隻能證明我傻,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意義。當時我還沒有想到,她跟我這麼鬧,有什麼別的背景。後來我才明白,她這是在積累跟我攤牌的分量。她要通過嫁給日本人,取得日本國籍。

就在我後院起火,內外交困之際,我接到了一個電話,看看來電顯示,電話號碼是陌生的,接聽以後,才知道竟然是黃大滿找我。

“你還找我幹嗎?我們不是已經發誓永不相見了嗎?”我餘怒未熄,新火正旺,回話的口氣自然非常不耐。

“老二,我完了,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你得救我。”黃大滿懇求我。

我問他:“你不是作了五億多的大生意,已經發了嗎?怎麼能完?是不是拿我開心呢?沒那個必要吧。”

他告訴我,我們當初就都上當了,那個中影株式會社的社長大岡根本就是一個騙子:“我們收的客戶預訂金都讓他卷跑了,現在日本警視廳都開始追查了。”

原來,那個大岡本身就是日本警視廳追緝的詐騙犯,跑到東南亞作了整形,換了身份,又跑回日本做了這麼一場大案,然後卷了三千二百萬的客戶預訂金一跑了之,盡管有日本警視廳插手調查,卻也是馬後炮,根本連他的下落都找不到了。

黃大滿露出了哭腔:“老二啊,你要是念在我們一起同甘苦共患難這麼多年,借給我三千萬日元,我就能把那些客戶的預訂金還上,還上了我還能再想辦法,不然我就徹底完了。”

我那會兒剛剛收購了野村穀的那棟樓房,欠著銀行大筆貸款,資金周轉非常困難。但是,如果我真心願意幫他,以我在日本的社會關係來說,籌措三千萬日元應該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我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理智上都不想幫他這個忙。感情上,他背叛了我,我現在聽到他的聲音都會厭惡。理智上,我懷疑很可能他這是又一次欺騙。

我答複他,態度非常決絕:“不可能,別說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就是有,我也不會借給你,你這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四個字從我的口中說出,我忽然有了一種陰暗的竊喜、暢快感覺。黃大滿聽到我如此決絕,沒有說話,掛斷了電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他接觸,由電話傳遞的一次接觸。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就像一陣輕煙,從我的世界消散得無影無蹤。有人說他跑到南美洲去了,也有人說他跑回國了,還有人說他被追債的人派的殺手給滅了。

如果他還活著,我祝福他今後能有好日子,如果他已經不在人世,我祈禱他能夠進入天堂。

那一年,似乎命中注定我要遭遇太多的背叛和分離。不久,我老婆正式向我提出了離婚,她的理由都是她自己編造的,卻又都有證據,證據裏包括那一疊在“壞情人”居酒屋拍攝的照片。

“你要是不同意離,我就到法院起訴,你在外邊胡搞,婚姻過錯方在你,根據婚姻法我有權追究你的損害賠償。”

她說的是中國的婚姻法,我不知道日本的婚姻法這方麵是怎麼規定的。不管日本這邊的法律是怎麼規定的,我都不可能跟她走上法庭,因為,如果跟她走上法庭,勢必要牽扯上富士雄一家,尤其是至美。我不可能把無辜的富士雄一家人拽到法庭上去遭受羞辱。

我簽了離婚協議書,我唯一的條件就是:我要保留我兒子的監護權。她爭執了一番,我告訴她,如果她不同意這一條,即使鬧到聯合國去,我也不可能離婚。

拿了離婚協議書,她帶著兒子和我讓她在北京買房子的那幾百萬日元走了,那幾百萬日元她一直牢牢把在自己手裏,似乎那本來就是她的錢。兒子才上小學,一直由她帶大,而且我工作太忙,不可能給他很好的照顧,所以,她帶著兒子走我並沒有異議,我想,我擁有我兒子的監護權就夠了。

她緊接著就嫁給了那個開雷克薩斯的日本男人,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他們早就已經兩情相悅,明鋪暗蓋了許久,我卻一直還被蒙在鼓裏。那個男人是一個商社的社長。三個月後,她,我的前妻,跟我在同一個大雜院長大的劉老三就正式申請歸化成了日本籍。

痛定思痛,我捫心自問,我和她,結婚,育子,但是,我們卻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我們愛嗎?也許她想過,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結合,充其量應該稱之為成家過日子,是一個由社會和習俗構成的定式而已。我想,如果我或者她,相互之間能有我和至美那種感覺,恐怕不會這麼輕易就分手。想通了這一點,離婚分手的就成了很快就能過去的陣痛,也許,就此分手,對我,對她,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春節到了,我弟弟回國探親,我警告他,不準他把我離婚的事告訴我爸我媽。他提出了一個條件,馬上給他辦永居權,然後他要把老婆孩子帶到日本來。我答應了,我弟弟就是那麼一個人,無論你多麼苦悶、多麼倒黴、多麼痛苦,你都別想感染他,他對別人的主觀感受天生具有免疫力。就在我妻離子散的當口,他還能提出為他辦理永居權的問題,還能想到回家帶他老婆孩子到日本過好日子。而我這個當哥的,遭遇婚姻破裂,妻離子散,巨額的銀行貸款壓力,等等這一切,對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了,哥,我走的時候你讓倉健忍送我一下,我回國一趟,帶的東西多。”臨出門,我弟弟站下,返回頭對我說。

我苦笑:“行啊,沒問題,你直接找他就行了。”

公司的車平常由倉健忍開,我自己沒有車,我不習慣駕車,更不習慣讓別人給我駕車,我喜歡坐公共交通工具。

日本人的春節跟我們中國人不同,我們的春節是農曆初一,他們的春節實際上就是我們的元旦。春節到了,我弟弟回國了,過去曾經跟我一起熬過那麼多除夕夜,在一起熬過那麼多大年初一的公雞、趙剛、黃大滿先後離我而去。今年,我原來以為可以過一個三口人團團圓圓的春節,現在卻落個孤家寡人,不但沒有了老婆孩子,連朋友也一個都沒有。

這是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悲涼春節。大年三十的那天早上,我出門購買一些晚上吃的東西,我還買了幾瓶酒,準備用酒幫助我渡過漫長的除夕之夜。我做這一切有些機械,身體按照預定的目的行動,大腦卻停留在另外的地方,也許這就叫神不守舍。我從商店的扶梯下樓的時候,明明看到了台階,卻忘了邁腳,結果我從扶梯上滾了下去。已經付過款的食物滾落滿地,四周一片驚聲尖叫,我感到左腿就像被榔頭敲打一樣劇痛。我掙紮著想站起來,左腿的劇痛卻讓我再一次跌跪在地。旁邊有人叫了急救車,有人想幫助我站起來,還有人在幫我撿拾散落四處的食品,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個老大娘提著摔破了的酒瓶,滿臉歉意:“真可惜,這麼好的酒全都撒了。”

我掙紮著朝那位老大娘笑笑,急救車來了,急救中心的醫生護士訓練有素的將我抬上了急救車,在急救車聲嘶力竭的呼嘯聲中,我被送進了醫院。我的胳膊、肩背上都有軟組織挫傷,最嚴重的是左腿,左小腿脛骨斷裂。

看著病房潔白的四壁,我苦笑,看來,這個春節我就要在這間病房裏度過了。那天晚上,顯得格外寂靜,腿上的劇痛已經緩解成鈍鈍的隱痛,不能再那麼殘酷的折磨我。可是,我的內心卻一片荒蕪,肉體的疼痛在精神的痛苦麵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在這中國傳統的大年三十之夜,回憶成了我唯一用來消磨時間的活動。大概是心境太糟,回憶的內容幾乎沒有可以令我高興的事情,從小到大,我遇到的所有痛苦和磨難,似乎都順著回憶這條快車道再次回來折磨我。不知不覺中,淚水順著我的眼角洇濕了枕頭。

我渴望睡眠,睡眠能夠把我從眼前這孤獨寂寞的除夕之夜解救出來,能夠把我從往日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我按響了呼叫鈴,讓護士給我拿一點幫助睡眠的藥物。那一年的春節,是讓我刻骨銘心的一個春節,我一個人孤零零,依靠安眠藥在東京的醫院裏度過了此生最為淒涼的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