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裏,彭遠大幾乎天天要往王大媽家跑,有時候有大李子陪著,有時候自己單獨前往,以至於一天不去心裏就空落落地。他把這解釋為為了破案了解情況,這一點也符合事實,經過跟王大媽的多次接觸深入了解,那個可疑的女人在彭遠大的腦子裏越來越清晰,現在麵臨的問題就是要找到這個女人。這又離不開王大媽的幫助,王大媽在澡堂子專門負責照管女浴室,打掃衛生,看守門戶,防止男士有意無意地走錯門,所以對經常到女澡堂來洗浴的老顧客都非常熟悉,在她的指點下,彭遠大一個一個的找那些老顧客調查,再通過那些老顧客找並不常光顧這家澡堂的人,半個月下來發案那段時間曾經去過澡堂子的女顧客基本上找全了,唯獨沒有找到那個可能是小偷的女人。他詢問那個女人的情況時,得到的答複大同小異,見過,有印象,卻不知道那個人是哪來的,又是幹什麼的。這反而更讓彭遠大堅信自己的推斷:那個女人就是賊。因為,其她的顧客都有相對的穩定性,即便是偶爾光顧的人經過認真細致的摸排查找也能找到下落,這些人有的年齡不符合作案條件,有的洗澡時間不在發案現場,有的洗澡的時候沒有獨處的機會,唯獨那個神秘女人年齡符合作案條件,幾次洗澡都在發案現場,而且多次脫離了其她顧客的視線誰也說不清楚她偷偷摸摸在幹什麼。
彭遠大是個腿勤嘴勤的人,認識了王大媽母女之後又好像時時刻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形力量在推動著他,精神亢奮能量無窮,城裏城外跑了個遍,逮著誰向誰打聽嫌疑對象的下落。功夫不負有心人,彭遠大按照掌握的相貌特征向一個女顧客詢問神秘女人的時候終於有了重大收獲,聽他描述了那個女人的相貌年齡特征之後,女顧客說:“你說的不就是我們前樓住著的吉普車麼,我洗澡的時候也碰見過她。”
彭遠大讓她說得發愣:“吉普車?什麼吉普車?”
女顧客說:“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反正別人都叫她吉普車,可能說她腦門子長得突,活像吉普車。”
彭元大精神一振,就好像在地洞裏鑽了幾天的人突然找到了出口,見到了陽光:“你快說說,她是幹什麼的,具體住址,家庭情況,凡是你知道的關於她的情況都給我說說。”
女顧客告訴他,那個叫吉普車的女人一個人住在她們前麵那棟樓的一套一居室裏,是東風機械廠的工人,具體幹什麼工作不太清楚,平常見了麵也不太愛跟人說話:“那天我在澡塘碰見她之後還挺納悶,她們廠子有浴室,她怎麼還跑到公共浴池來洗澡。”
女顧客最後這句話又給彭遠大的腦海裏增加了一個新的問號:對呀,既然她們單位有浴室,她還有必要到公共浴室花錢洗澡嗎?彭遠大急忙回去向蔣衛生彙報,蔣衛生說既然這麼多疑點集中在她身上,那你就直接接觸一下她,我手頭沒人,讓東方紅浴池的保衛組跟東風機械廠保衛科配合一下,不要一個人跟她接觸,省得惹麻煩。賊沒贓硬似鋼,她肯定也不會承認,她不承認就到她家突擊搜查一下。
那個時候法律還不健全,也沒人太在意人權,要搜查誰的家專案組長說了就算。得到蔣衛生的指示,彭遠大就叫上東方紅浴池的大李子直奔東風機械廠。在東風機械廠保衛科的積極配合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叫“吉普車”的女人。吉普車不但不承認自己偷過東西,甚至連去過東方紅浴池都一口否認:“我們廠自己就有浴池,我有必要大老遠跑到社會上的浴池去洗澡嗎?”
大李子說:“你既然沒去過東方紅浴池,那就麻煩你一趟,跟我們去讓浴池的人認認,看看到底是我們冤枉你還是你撒謊。”
吉普車馬上轉了口風:“讓我想想,對了,我前幾個月有幾天病了,沒上班,好像到社會上的浴池洗過澡,到底是不是東方東浴池我也記不清了,可能是吧。”
彭遠大問:“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幾天病了,沒上班所以要到社會上的澡堂子洗澡,可是你怎麼連著幾天天天去?”
吉普車說:“我們在廠裏天天下班要洗澡,已經習慣了,天天洗有什麼不對?我是南方人,南方人講衛生,習慣天天洗澡,不像你們北方人,洗一回澡挺一兩個月。”言下之意是彭遠大、大李子這些北方人不講衛生。
聽到吉普車貶低北方人不講衛生,彭遠大突然想起了專案組長蔣衛生,不知道他多長時間洗一回澡,可能真像這位吉普車說的,洗一回澡能挺一兩個月。即便北方人真的不講衛生,讓人公開這麼貶損也很傷自尊,彭遠大馬上嚴肅起來:“我們叫你過來不是讓你講衛生的,表麵上講衛生淨幹不衛生的事兒,你講衛生把別人的衣服拿回自己家幹嗎?”
吉普車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大呼冤枉,賭咒發誓如果她幹過那些事就槍斃她,如果她沒幹那些事就得還她一個清白,不然她就要自殺。大李子說:“你就算幹了那些事也不至於槍斃,你沒幹那些事我們也沒必要還你什麼清白,我們這是正常調查取證……”
彭遠大急於得到結論,打斷大李子的說教做出了決定:“還你清白簡單得很,咱們現在就到你家去。”
吉普車驚問:“到我家幹嗎?”
“搜查。”
吉普車立刻拒絕:“不行,我不同意,你們沒有權力搜查我。”
彭遠大不再理她,合上筆錄,收起鋼筆,對東風機械廠的保衛科長說:“麻煩你們安排一輛車,咱們現在就到她家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回家看看已經由不得吉普車了,到了吉普車家彭遠大就知道自己這一趟來對了,吉普車家簡直就是個服裝店,各種各樣的內衣外衣鞋襪堆得到處都是。彭遠大吩咐同來的東風機械廠保科的保衛幹部找來兩個大麻袋,把這些衣服鞋襪全都裝了進去,跟吉普車一起拉回了公安局。吉普車關進了羈押室,彭遠大就開始清理那些衣服鞋襪,忙了一夜,天透亮了,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彭遠大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連晚飯都沒吃。
彭遠大的辦公室活像一間大教室,裏麵擺滿了辦公桌,有的辦公桌有人用,有的辦公桌沒人用,呆在這個辦公室裏的都是這一兩年抽調進來的新警察,還有幾個老牛那種混不出名堂的老警察。老牛的辦公桌就在彭遠大對麵。老牛有個習慣,每天早上都要跑步鍛煉身體,跑完步直接到食堂買早餐,然後端了買好的早餐到辦公室享用,享用完早餐就打掃辦公室衛生,順帶著消消食,打掃完衛生也就到上班時間了。老牛破案水平不怎麼樣,人挺勤快,所以人緣倒挺好。今天早上老牛買了兩個饅頭一份鹹菜,還有一盆苞米麵糊糊。一進辦公室他就愣了,彭遠大蹲在椅子上,身前身後堆滿了女人的衣裳鞋襪,兩隻眼睛紅彤彤地像兔子,兩隻手正忙著整理著那些衣裳鞋襪。隻見他非常細心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打開、上下左右仔細端詳,然後再跟桌上翻開的筆記本仔細對照著,對照完了再仔細疊好,跟身後那一摞已經疊好的衣服擺在一起。
“小彭,你這是幹啥呢?想開服裝店啊?”
彭遠大一抬頭看見了老牛,更準確地說是看見了老牛手裏端著的吃食,惡狼一般撲將過來伸手就把老牛的饅頭搶了過去,老牛嚇了一跳,差點連苞米麵糊糊都灑了。
“好老牛,我餓屁了,昨天中午吃過飯到現在啥也沒吃,我先吃你再去買。”
老牛極富同情心,更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同誌戰友餓成這個樣兒,幹脆把苞米麵糊糊跟鹹菜一起遞給他:“都給你,我再買去。”
彭遠大顧不上喝糊糊吃鹹菜:“我有倆饅頭就夠了。”頭也不抬繼續清理那一堆衣服鞋襪,現在他開始整理襪子了,饅頭放在襪子身邊,兩隻手認真地把襪子一雙雙地展開,抹平,然後咬一口饅頭,邊嚼饅頭邊跟桌上的筆記本對照,對照完了放下一雙襪子再拿起另一雙……
老牛在對麵愣愣地看著,看著看著噗嗤一聲笑了,本來想去再買兩個饅頭,卻不去了,喝著麵糊糊吃著鹹菜看彭遠大的光景。一直到彭遠大把兩個饅頭吃進了肚裏,老牛才提醒他:“小彭啊,就著女人的臭襪子吃饅頭是不是比就鹹菜更香?”
彭遠大一時還沒明白他的意思,老牛嗬嗬笑著說:“你也真不嫌惡心,一邊搓弄那些臭襪子,一邊就手啃饅頭,香還是臭?”
彭遠大這才反應過來,心裏也有些作嘔,更怕老牛拿這事兒當笑話滿辦公室傳播,連忙說:“我怎麼忘了洗手了,”又自我解嘲:“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你別亂說,等我破了案我請你吃牛肉麵。”
老牛笑歸笑,卻弄不明白他這是幹什麼,問他:“你這是幹什麼?從哪弄這麼多女人的衣裳鞋襪?你該不是性變態吧?”
彭遠大心裏暗罵:你才是性變態,笨蛋。又怕他四處傳播自己的糗事,隻好費口舌給他解釋:“這是從嫌疑人家裏搜來的證據,今天我得叫那些報案的失主認一下,看是不是她們丟失的東西,如果是,案子不就破了嗎?”
老牛大驚,看樣子這小子真把案子破了,心裏酸溜溜地有些不是滋味,卻又有些疑惑:“那你的筆記本上是什麼?老跟你的筆記本對著看啥呢?”
彭遠大又在心裏罵了一聲:笨蛋,然後不厭其詳地給他解釋:“我這本上記的都是失主提供的失物的款式、顏色、號碼、品牌,先對著看看,心裏不就有數了嘛。”解釋完了,暗暗提醒自己,今後再有什麼案子,萬一跟老牛分到一起,絕對不能指望他。
老牛心裏也在暗暗歎息,當初自己他媽的怎麼就沒想到這些道道呢?
衣服鞋襪清理完了,彭遠大更有信心了,根據他的對照,繳獲的衣裳鞋襪中相當一部分可以初步認定就是那些失主的失物,剩下的工作就是請那些失主確認,隻要失主確認了,吉普車的盜竊罪就成立了。
這時候老牛問了一個讓彭遠大心涼的問題:“手表找著沒有?”
手表沒找著,就算能認定吉普車就是偷衣服的竊賊,這個案子也等於沒破,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而迄今為止,彭遠大在吉普車家裏並沒有找到那塊梅花牌手表,這就有了多種可能,手表可能也是吉普車順手牽羊偷的,被她藏了起來,隻要她不交待,手表那麼小的東西找到的幾率基本上是零,還是那句話,賊沒贓硬似鋼,可以斷定她肯定不會主動承認自己偷了手表,偷幾件衣服跟偷一塊手表的性質大大不同,偷幾件衣服大不了給個行政處分,或者勞教幾天,還不會判刑,偷了手表那是肯定要判刑的。還有一種可能,手表根本就不是吉普車偷的,她隻是偷了衣服,而手表卻是另外的賊偷的,如果那樣,案子就更麻煩,更複雜,目前做的一切工作都等於零。老牛的提問讓彭遠大因為案子有了重大突破而產生的滿心歡喜瞬間化為烏有,隨之而來的是憂慮和鬱悶,暗暗祈求老天爺這個案子有一個賊就夠了,可千萬別再來一個,一個案子兩個賊,夠讓人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