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2016年就注冊了微博,但幾乎沒發過什麼,可是,草稿箱裏都是他的碎碎念。
我發自己在吃方便麵的照片,他草稿箱有沒發出去的牛肉麵。
我說自己是個文學廢物,他草稿箱裏有一個“嗯”。
我看到這些,哭笑不得,分不清他究竟是黑粉還是怎麼回事。
“你這人怎麼這麼討人厭呢?”
淩野說:“誰說不是呢。”
我一直翻他的微博,就好像看到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淩野。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每天跟我相見的這個淩野跩得不可一世,像個神秘的天外來客,我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自己卻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他心機深重,狡黠缺德。
但是,他的手機裏又藏著另外一個他。
一個安靜的、臭屁的、孤獨的他。
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他,隻麵向我。
我問他:“為什麼都在草稿箱,你發出來啊。”
你不發出來,我怎麼能知道呢!
如果他早點發出來這些內容,說不定我早就記住他了——也說不定我早就拉黑他了。
他隻是看著我笑,不說話。
我翻了好久,終於翻到了草稿箱的盡頭。
我說:“你藏得可真深。”
我說:“推薦我來島上的人就是你吧?你根本就是想趁機暗算我!你個黑粉!”
淩野躺在沙灘上笑,笑得我耳朵發燙,捏住他的嘴讓他安靜點。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後說:“我每天在這裏看你的書,看你的微博,你書裏每一句話我都能背下來了,你發過的每一條微博,我比你記得都清楚。”
我很意外,看著他。
他睜開眼,和我四目相對。
“你知道為什麼嗎?”淩野問我。
我覺得嗓子發緊,心口發燙。
我問他:“為什麼?”
他笑笑,起身,看向了海的那邊。
我的手拄在沙灘上,他的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淩野攥著我的手,我們就那麼坐在海灘上。
如果我不說話,那還挺浪漫的。
但我忍不住,我就是破壞氣氛的最強王者。
我說:“你肯定是我的黑粉。”
淩野笑了:“何以見得?”
“我懷疑網上關於我的那些差評都是你散布的,你覺得我寫得不好,是個文學廢物,結果還一直出書,一直賺錢。我的名利雙收讓你羨慕嫉妒恨,你決心用點手段毀掉我!”
淩野像看白癡一樣看我。
無視了他的眼神,我繼續說:“於是,你引誘我來這個島上,再不停勾引我,讓我愛上你,等把我騙到手,再狠狠地拋棄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摧毀我的玻璃心!”
淩野聽完這些話,終於給了我一個發自內心的大笑。
我知道,程哥的離開給淩野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他整個人都精神緊繃,疲憊又痛苦。
我想逗他笑笑,哪怕就隻有幾秒鍾。
“誰說你是文學廢物?這不是挺會編故事?”淩野說完,盯著我,幾秒鍾後又問,“你剛才的話是認真的?”
“啊?”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我隻能聽見海浪的聲音。
他說:“我當你向我告白了。”
他的話讓我也愣了一下:“我什麼時候告白了?”
“剛才。”淩野從我身上收回視線,又一次望向了大海遠處,“你說你愛上我。”
我心跳特別快,回憶著自己剛剛是不是真的說過這種話。
但就算說過,我也……
我下意識想反駁,但當我看到淩野的側臉、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和臉上那顆痣時,我決定放棄反駁。
我說:“但是你又不愛我。”
“你就是那無數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幹嗎又突然背納博科夫的句子?”
淩野說:“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沒見過你這麼不會聊天的。”要不是我脾氣好,今天我肯定是要跟他打一架的。
淩野說:“我老早就跟你表白過了。”
我怔在了那裏。
“之前你根本沒認真聽過我說話。”
不是,我認真聽了,但我又不是自戀狂,怎麼可能往那方麵想?更何況,當時跟我說這話的是淩野,我倆可是水火不容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愛上我了?”我向他確認,“你,我的黑粉,因為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無法自拔地愛上了我?”
淩野嗤笑一聲,不情不願地說:“你非這麼認為的話,那就是吧。不過我不是你的黑粉。”
“真愛粉?男友粉?”我說,“我們作家可不興粉圈那一套。”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我,然後把酒喝光,不打一聲招呼地走了。
空曠的海灘上,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有淩野的背影。
風把他的衣角吹得亂舞,吹得我也有些神魂顛倒了。
我朝著他離開的方向喊:“你跩什麼啊!”
長了嘴巴卻不好好說話,他就是缺少我愛的教育!
也不知道淩野是聽見了不想搭理我,還是壓根兒沒聽見,總之這人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海灘的那邊。
我一個人留在海灘,喝完了淩野拿來的酒。
想起早上,淩野的名字依舊出現在了院子的黑板上,我心裏不痛快。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人帶走。
我在蘇溪海島晃悠了一圈,最後逛回了“島”。
這整個過程中我都在想一個問題:對於淩野來說,我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從來沒有為了寫書之外的任何事情這麼費心過,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為情所困其實挺煩的。
我習慣了有話直說,但偏偏淩野是個嘴巴白長的主兒。
我煩了,但又不能甩手走人,畢竟我還惦記著把人帶走呢。
一走進院子,我看見淩野又在擺弄他的那個蝴蝶風箏,好在,黑板上的名字他沒再補上去。
“喂。”我走過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搭理他了,可是現在我沒辦法,我已經很清楚淩野這個人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這家夥的奸計算是真的得逞了,我這隻蝴蝶徹底被俘虜。
“什麼?”他轉過來看我,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說不是我黑粉,”我逼問他,“那是我的什麼?”
我很期待他的回答,至少讓我懸著的心有個著落。
淩野盯著我看,似乎很猶豫。
“我有權利知道。”
“哦?”
“哦個屁。”
然後他被我逗笑了。
“你別笑。”我說,“認真點。”
淩野不笑了,低頭繼續弄他的風箏。
我也不吭聲,但也沒走,鐵了心要等他的一句話。
可能我站得太久,他也覺得別扭,轉身開始放風箏的時候,丟給我一句:“信徒。”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我追上去:“啊?”
“啊個屁。”他學我的語氣說。
我說:“你剛才說你是我的什麼?”
淩野的風箏放得駕輕就熟,很快就飛了起來。
我就一直跟著他,纏著他。
“信徒。”淩野終於重複了一遍給我聽。
“這麼誇張?”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會說他是我的信徒,這個詞太重了,我根本承受不起。
他很平靜地點頭,然後目光始終追隨著他的風箏。
“說說。”我說,“把你對我的愛意明確地表達一下。”
淩野看著我笑了。
他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最開始的時候我怎麼看他都不順眼,如今卻越看越性感。
“你逃避不了了,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
“如果我拒絕呢?”
“我就一直跟著你。”
淩野輕笑一聲,風箏掛在了樹枝上。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沒打算去取風箏,倒是坐到了院子裏的躺椅上。
我扭頭看他,已經有點生氣了。
“陳醒。”
“說。”
“接下來你將要聽到一段很長的無病呻吟。”淩野問我,“確定要聽嗎?”
當然要聽。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淩野這個人,周身都彌漫著厚厚的迷霧,這麼長時間我一直都看不清他,現在有機會了,我怎麼可能放過?
雖然我從沒主動多問過什麼,也沒試圖從日常觀察中窺探淩野的隱私,但我確實對他感到好奇。他對我而言,像是從迷霧中走來,他整個人的輪廓都是模糊的,更別說身後的世界。
我喜歡上了表象的他,也想了解表象之下或許與我的判斷並不相符的那個他。
我不確定了解之後自己對他還會抱有什麼樣的情感,但我知道,我必須揮散他身邊的霧,否則,他也不好過。
“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些事,連程哥都不知道。”他躺下來,看著天,“我不願意提,因為不提起就能假裝沒發生過。”
我低頭看著他,有預感這並不是一段輕鬆愉悅的回憶。
我搬了椅子,湊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風從我們身邊吹過,淩野的頭發有些長了,被吹得淩亂但性感。
我靜靜地等著他開口,他又是好長時間的沉默,像是後悔了,也像是在措辭。
院子裏安靜得很,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那隻肥貓依舊在睡覺。
然後我們倆,我看著他,他看著天,我等著他,而他不知道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