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色相伴(3 / 3)

我有些驚喜,但肯定不會表露出來。

淩野從我手裏拿過吉他,手指輕輕一撥弄琴弦,我這沒什麼定力的人就開始迷糊了。

淩野說:“一首歌,送你。”

我還當是什麼禮物呢!這禮物可不稀奇,淩野不久前才抱著吉他在我房門前“擾民”。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次的曲子我沒聽過,不僅有曲子,還有歌詞。我越聽越覺得旋律好聽,越聽越覺得歌詞熟悉。

等到淩野唱完,我才後知後覺:“你剛才的歌詞是我的……”

我及時刹車,改口說:“是我看過的那本書裏的句子。”

淩野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一定聽清了我剛才的話,但在這兒揣著明白裝糊塗。

也挺好,不就是演戲嗎,誰不會啊!

他說:“以前有人給你寫過歌嗎?”

“那必然是有的。”我吹牛呢。

我寫過的書倒是賣了些版權,也有那麼一兩部拍成了影視劇。既然是影視劇,自然是有歌曲的。隻不過,我很清楚,那些歌不是“為我寫”,隻是為了那個商品而寫。

它們,跟今晚淩野彈唱給我的這首不一樣。

但我這個人,從來都口是心非的。

我說:“之前有個人特喜歡我,瘋狂追求我,他——”

淩野突然打斷了我,他說:“不許說了,我嫉妒。”

淩野的“我嫉妒”又讓我神魂顛倒。

雖然知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但我在那個瞬間還是暗爽了一下的。

他嫉妒。

我咬住嘴唇強忍笑意。

我可真是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不過就是勾引了淩野這個浪蕩帥哥上了鉤,竟然開心成這樣。

在淩野用手指再次撥弄琴弦的時候,我想:下本書我一定能學會寫感情戲了。

不僅會寫感情戲了,估摸著連激情戲都會寫了。

“在想什麼?”淩野突然轉過來問我。

我在想什麼肯定不能告訴他啊!

“什麼都沒想。”

“你有。”

淩野的語氣非常堅定,就好像他極其了解我。

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他爭辯,閉上嘴看窗外,自顧自賞月,別的都不管。

這個夜晚在後來,被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潮濕晚風的味道、遙遠投遞的月光,還有院子裏某棵樹上小憩的鳥在當時的叫聲……

這麼說來,我真的老早就跳進他設下的陷阱了,因為我後來不僅回味這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同時也在回味淩野這個人。

他像是陡峭懸崖上獨活的樹,想要觸碰就得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接近。而我就是那個不知死活的人,明明恐高卻鬼迷心竅地來到了懸崖邊。

這事兒真的不怪我,要怪也隻能怪他太迷人。

突然,我聽見他對我說:“陳醒,好好活著,被我愛。”

我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他:“你說什麼呢?”

不是說被他愛那句,是說死不死活不活的。

我聽不明白他什麼意思,覺得這人肯定是受什麼刺激了。

他看著我笑了一下,突然趁我不注意,湊過來抱住了我。

我在他懷裏走神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一開始還以為是我的問題,後來才意識到,是這家夥抱太緊。

我說:“差不多就行了。”

他不動。

我說:“蝴蝶翅膀都要被你揪下來了。”

他突然笑了。

淩野把我放開,問我:“你知道你是蝴蝶?”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說,“別當自己是納博科夫。”

“那不敢。”淩野說,“我就一捕蝴蝶的農夫。”

他盯著我看,又問我:“我剛才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你說什麼了?”我真不太記得了。

這一整個晚上我人都是恍惚的,再說了,他說過那麼多話,誰知道他問的是哪句。

我突然想,以後要是哪個出版社想買我的版權,也不用多說什麼,直接派淩野來收拾我,他三言兩語就能把我忽悠迷糊了,到時候拿出合同給我簽,我肯定什麼都顧不上,暈暈乎乎地就簽字了。

淩野看到我的反應似乎有點不高興,還有點嫌棄。

他說:“你耳朵是擺設吧?”

“你是不是人啊?”我說他,“剛才還抱我呢,現在就開始擠對我?”

淩野不說話了,可能覺得我說得有道理。

我說:“你得感謝我,哄著我,我讓你多快樂。”

他又笑,一邊笑一邊起身去給我拿了一瓶水:“對,我真感謝你。”

我很喜歡海島的夜,靜謐又清爽。

我們兩個人坐在窗邊,風卷著花香往我臉上撲。

月色掃進來,還給這場麵增添了浪漫的氛圍。

我想說點什麼,但是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淩野也一直沒說話,就那麼仰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或者是星星。

我不知道,我也沒問他。

我安安靜靜地轉過去看他,他又恢複了平時那副冷淡的樣子,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們之間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所以此時再看他、看他臉上那顆不起眼的痣時,我覺得性感。

我又想起他看過我書的事,試探著問他:“你看的那本書,就是作者跟我同名的那個。”

他轉過來看我,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裏沒什麼情緒。

我說:“你……你對那個作家——”

“陳醒。”

“啊?”

他突然叫我名字,打斷了我的話。

“你不覺得生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嗎?”

“還行吧。”

“活著很有意思,”淩野說,“嚐試一萬種方式的死亡也沒有活好一次更有趣。”

他很認真地問我說:“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他說得對不對我不想評價,但我覺得他這人腦子不太對。

我們正在搞曖昧,他卻突然玩深沉討論這種問題,他腦子真的沒事嗎?

盡管我覺得淩野的腦子可能有點問題,或者,他真實的身份是個隱藏的、瘋了的哲學家,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很認同他的那句話。

“沒錯。”我說,“活著好玩兒。”

他皺著眉看向我,目光還挺憂鬱的。

我心說:這家夥該不會和我搞個曖昧就想尋死了?

跟我曖昧這麼痛苦嗎?

但我又覺得不應該,剛剛他明明挺樂在其中的。

我懂了,他可能確實因為這件事想死,但並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他從中得到了比研究哲學更深刻的快樂。他,背叛了哲學。

想到這裏,我覺得自己有點厲害了。

我對他說:“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吧。”

淩野看著我的目光從憂鬱變成了疑惑。

雖然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麼樣,但這三個星期以來的相處,尤其是今晚短暫但“別開生麵”的相處,讓我覺得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更何況,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對發了瘋的哲學家有很深的“濾鏡”,我覺得這類人是最接近神的,他們能看到我等凡夫俗子看不到的神性。

這麼一想,淩野變得更性感了。

為了讓他在我身邊多性感一陣子,我苦口婆心地勸他:“好好活著,活著才有更多的哲學可以研究。”

“我研究哲學幹嗎?”他一臉莫名其妙,像看瘋子一樣看我。

我說:“淩野,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多聰明,慧眼識瘋子。

我早就應該發現的,這個“島”住著的人就沒一個是正常的——除了我。

淩野似乎愣了一下。

我說:“不用太驚訝,怪我太聰慧。”

他笑:“你最好是真的聰慧。”

我當然是真的聰慧。

“淩野,你聽我說。”我很認真,“論死,我肯定研究得沒你深刻,但論怎麼快樂地活著,我覺得我還是挺有發言權的。”

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非常慈祥。

我握住他的手,十分誠懇地關心他:“如果你真有什麼想不開的,和我說,我有一百種讓你心情愉悅的方法。人啊,自我價值不一定非要用死來實現,對不對?”

說到這裏,我猛然愣住了。

這句話仿佛是對我新書的主角而說。

我一直覺得,在這個故事的結尾,他必須要死,而且必須死得浪漫悲壯或者說淒厲,必須是有力量的死才能證明他走這一遭的價值。我就是認為,他不死不行。

可是就在我對淩野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思路突然就開闊了。

人生充滿力量的結局有很多,悲壯地去死跟熱烈的活著都值得被書寫、被討論。

我怔怔地盯著淩野看,看見月亮和我一起落在他的瞳仁中。

他問我:“你怎麼了?”

我張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他又說:“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想不開的明明就是你。”

我哪有!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對,關於我新書的結局,我一直有點想不開。

“淩野。”我說,“牛啊。”

他挑挑眉:“嗯?”

“你厲害!”突然想開了的我有些興奮,湊過去雙手捧著他的臉就親了一口。

這個時候我是沒有羞恥心的,滿腦子都是:我知道結局應該怎麼寫了。

親了淩野之後,我撒腿就跑,拖稿這麼久,都已經做好了被編輯痛斥順便給出版社賠錢的準備,但現在,我覺得這筆錢我賺定了!

我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片刻沒有耽誤地打開筆記本。

之前寫下的那幾頁紙都被我撕掉,團成團丟到了一邊。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夜晚,我奮筆疾書,一口氣寫完了我新故事的結局。

原本計劃要寫上萬字,但事實上,真正有力量的文字並不需要太多。

在月光皎潔、海風吹拂的時刻,我沉浸其中,甚至恍惚間聽見了吉他聲。

我寫得暢快,覺得像是有什麼從身體裏傾瀉而出。

當我寫完,天光大亮。

我一抬頭便被清晨的陽光刺了眼。

這一幕似乎有點熟悉,再望進院子裏,淩野正站在晨光中放著他的風箏。

沒錯了,就是這一幕。

我人生中早該出現的這一幕。

我看著晨光中的淩野時,滿腦子都是一句話:這該死的愛。

但問題是,當我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直接震驚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覺得我跟淩野能發展出什麼感情故事來——武打故事還差不多。

剛巧,在這個時候,淩野轉過來看我,四目相對刺激得我靈魂出竅,還有些心虛,我大聲嚷嚷:“看什麼!”

淩野就那麼站在院子裏看著我笑,沒罵我,也沒諷刺我。

我驚慌失措地關上了窗,但心裏的窗依舊為淩野打開著,他想爬進我的心房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我捂住心口,想著可不能讓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