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裏的怨氣火氣其實瞬間就都消了。
我這人就是這樣,脾氣好性格好,打著燈籠都難找。
但我是堅決不會表現得那麼好糊弄的,畢竟在我們倆的關係上,我好像一直都處於下風,我不願意,起碼這一次我得贏一把。
於是我說:“你希望我進去?”
“當然。”淩野回答得倒是很痛快。
“那你求我。”
“啊?”他竟然一臉驚訝。
我說:“你真誠地懇求我,求我進你的房間,否則我這就回去睡覺去。”
我告訴他:“深更半夜四下無人,我名節很重要的。”
淩野看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然後突然湊近,嘴巴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很輕、很曖昧地對我說:“求你,跟我進去吧。”
這幾個字會催眠似的,我頓時就暈了。
沒等我回應呢,我這已經半廢的人就被他拉進了房間裏。
詭計多端啊。
他明知道我招架不住的。
這是我來這裏這麼久第一次走進淩野的房間。
他這裏跟我現在住著的房間幾乎沒什麼區別,一樣的桌椅一樣的床,我看見他窗前的木桌上擺著一排花,按品種分好,插在不同的花瓶裏。
我說:“你這是幹嗎呢?招蜂引蝶啊?”
他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後:“是啊,你還挺聰明。”
我回頭,對上他的目光,猜想他招的是我。
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在後來的幾天裏,這些花它們真的分批次、分時間和方式,被送到了我的房間裏。
我不是自作多情,我是未卜先知。
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就算現在不發生,以後也會發生。
關於我跟淩野之間注定要發生的事,對我而言它究竟在什麼時候發生才是最要緊、最讓人抓心撓肝的。
我們站在房間對視,淩野帶著笑意沉默不語。
這氛圍過於曖昧,讓我覺得下一秒他就會對我出手。
男人嗎,我很了解的。
然而事實上,我錯了。
淩野可不是什麼普通男人,他老謀深算、老奸巨猾,鐵了心要戲弄我。
“幹嗎這麼看著我?”是我先忍不住質問他。
這質問倒不像是質問,在深夜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我們身在愛情小說中,此時他給我的回答應該是:“喜歡你,所以這麼看著你。”
但可惜了,淩野愣是把我拉進了懸疑小說裏——我根本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他對我說:“你看著我,所以我才看著你。”
“那如果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嗎?”
淩野輕笑一聲,拿起了放在桌邊的吉他。
“我知道你是來幹嗎的。”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撥弄了一下吉他弦。
我說:“這麼晚了,彈吉他會擾民。”
淩野又笑:“你以為那些家夥會在這個時間睡覺嗎?”
我想起住在他隔壁的徐和,可能還有幽魂一樣不一定出現在哪個牆角寫詩的李崇。
淩野坐在他的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我賭氣,沒坐他旁邊,而是拉了椅子,受委屈似的坐在了牆角。
我在賭什麼氣?
後來淩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心思:“你當時就是氣我不跟你告白。”
他對我說完這話後我就毫不留情地把手裏的抱枕丟到了他臉上,不過這都是後來發生的事了。
我大半夜來敲他的門,傻子也知道不是為了聽他彈吉他唱歌。
但淩野這個聰明人,耍我,釣著我,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還真彈起來,手指撥弄出來的旋律懶洋洋地融進了夜色裏。
遠處的風吹過來,再把他的吉他聲吹遠。
我坐在那裏帶著怨念地聽著,問自己:我到底在幹嗎?
突然,我瞄到淩野枕頭邊放著一本書,深藍色的封皮,上麵印著四個白色的字:犬吠之夜。
那是我的書!
我震驚了一下,隨即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
於是我起身走到他床邊。
淩野一邊彈吉他一邊笑著問我:“後悔了?覺得床比椅子好坐?”
我瞥了他一眼,湊過去看那本書。
他彈奏的曲子剛好結束,他抱著吉他歪頭看著我。
他說:“對這本書感興趣?”
還在那兒跟我裝!
既然他跟我演戲,那我就配合下去。
“封麵怪好看的。”我說,“書名也挺吸引人。”
淩野笑:“內容也還不錯。”
還不錯?
就隻是還不錯?
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不打算跟他計較。
“你看這裏。”淩野的手突然伸過來,手指點在作者名字上。
他的手指細長,但看起來應該蠻有力的。
我有點想入非非。
我確實太沒定力了。
他說:“你說巧不巧?這本書的作者跟你同名同姓。”
我沉默幾秒,然後尷尬大笑:“哈哈哈哈好巧啊!竟然有作家叫這個名!”
我笑完,看了一眼淩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說明我名字好。”
“沒錯。”淩野對我的話表示了肯定。
我萬分肯定,他就是在故意戲弄我,可是我不清楚他這麼做的原因,這讓我心裏很煩。
我把書往旁邊一丟,不悅地說:“你討好我一下,我倒是可以假裝這個作家給你簽個名。”
淩野笑著問:“想讓我怎麼討好你?”
我當然不會說。
我覺得別扭,也不痛快,想一走了之,往後都不搭理這人了,卻沒想到,在我經過他的時候,他突然用吉他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還沒說呢。”淩野坐在床邊追問,“你想讓我怎麼討好你?”
我有些緊張,嗓子眼兒都發緊,心跳也有些快。
淩野說:“隻要你開口,我一定努力。”
“你就這麼想要這人的簽名啊?”
“想要。”
“你喜歡這個作家?”
“喜歡。”
我驚訝地看向淩野,這人不是我的黑粉嗎?
“不信?”淩野說,“我可以證明。”
我看向他,等待著他的證明。
“那天晚上,我將自己的影子釘在了他家的牆上,從那往後,即便我走出再遠,也能隨時感知到他的背叛。”
淩野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我處女作的結尾。
那是一本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但確實還有很大進步空間的作品,它充滿了對人性的惡的表達,但那時候的我其實對真正的人性感受並不深刻,很多人對我這本書的評價是:作品有靈氣,但探討的內容太浮於表麵。
後來這本書絕版,很多出版社想高價簽它再版,我都沒有答應。
我看著淩野,沒想到他看過這本書。
淩野也靜靜地望著我,青白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到生命最後一秒也不會忘記這一刻。
我重新坐下來,坐到了淩野身邊時,那本書被我扒拉到了地上。
淩野玩笑似的說:“你可別把我的書給弄壞了。”
什麼他的書?那是我的。
我寫的。
但我沒說話,全身緊繃,像小學生第一天上課似的,規規矩矩地坐在他身邊。
淩野要教我彈吉他。
我不知道我想學彈吉他這件事是不是周映跟他說的,大概是吧,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淩野把他的木吉他塞到我懷裏,然後笑我:“吉他不是這麼抱著的。”
他的笑把我給惹怒了:“那你倒是告訴我怎麼抱!”
我沒耐心跟他嬉皮笑臉,看著他那樣就來氣。但是,我的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當我抬起頭想跟他吵架,卻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火氣一下就沒了。
他可真能治我。
淩野是個很適合夜晚的人,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氛圍感帥哥”,當然不是說他平時不帥,隻是在夜色中他更性感。
我知道我留下來根本不是為了學什麼彈吉他,我就是沒事找事,想多跟他獨處一會兒。
我也知道,我早就淪陷了,除了他本人對我的吸引力之外,我們之間還有一種靈魂共鳴的感覺。
畢竟,他喜歡我寫的書,這比他喜歡我這個人更讓我覺得快樂。
所以我才找了這個拙劣的借口讓自己留下,多偷一點快樂給自己。
他幫我調整了抱吉他的姿勢,讓我看起來至少像那麼回事。之後,他順勢就坐在了我身邊,我們兩個靠得很近,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
短暫的幾秒鍾,氣氛有些微妙。
不過我估計淩野沒察覺到這種微妙,畢竟我們作家比較敏感,而他,一看就是沒長心的人。
“我們從簡單的開始學。”淩野問我,“認識吉他譜嗎?”
他說話的同時,從對麵桌上拿了張紙過來。
那是張曲譜,看得我眼暈。
“它可能認識我。”我在吹牛。我跟吉他譜素不相識,連短暫的擦肩而過都沒有過。
淩野可能笨蛋見多了,也不覺得稀奇。
“沒事。”他又說,“今天晚上我至少教會你一首曲子。”
牛啊,小夥子口出狂言啊!
突然,他握住了我的手。
就在我準備痛斥他占我便宜的時候,他將我的手指按在了一根弦上。
行吧,就假裝他是為了教我彈吉他。
“今天晚上學什麼?”我強裝鎮定,就好像我的臉並沒有因為他剛剛的動作有任何溫度上的變化。
但其實,我心裏在狂吼:陳醒!罵他!
我就是紙老虎,我承認了。
罵他是不可能的,我甚至還想讓他再拉一下我的手。
這話可不能讓淩野知道,否則我真的顏麵掃地,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我腦子裏裝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突然冒出了一句:“你是不是人啊?”
在那短暫的幾秒鍾裏,我在想:他在島上這麼久,我來之前他還教過多少人彈吉他?
當然,我希望他是專門為了我藏在這裏,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就算我們倆之間現在有些不清不楚,但我也有不能言說的占有欲。
我希望淩野能在帶給我感官刺激的同時也滿足我的精神需求。
唉,我這個人要求真的是很多。
“你覺得呢?”他看著我笑,又一次幫我擺正了手指,“你覺得我是人嗎?”
“狗吧。”
其實是毒蛇。
他笑得很大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諷我。
我懷疑,他就是嘲諷。
嘲諷我的天真,原本就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一場曖昧,我卻試圖在情感上要挾對方。
實屬不應當。
於是,雖然心裏不痛快,但我決定不想那麼多了。
我說:“又不是在談戀愛,別搞那麼多有的沒的,趕快進入正題吧。”
我胡亂撥弄了一下吉他弦,催他趕快教我彈。
淩野戲謔地看著我笑,然後說:“等一下教你,我先送你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