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覺得淩野像蛇,有毒的那種,偽裝在草叢裏,弄出點小動靜來引誘獵物靠近,然後等獵物真的湊過來了,張開那血盆大口,直接將其吞入腹中。
我最怕蛇了。
我真得離他遠一點。
但是,有時候這人啊,理智隻有二兩重,海風一吹就沒了。
我就那麼老老實實地靠在躺椅上任由淩野盯著看,他突然伸手,嚇了我一跳,結果他就隻是幫我捋順一下被風吹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
但這個動作對我來說已經太曖昧了。
“你想說什麼?”我對他說,“張三李四王五趙六,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以有關係,也可以沒關係。”淩野說,“人名不過就是個代號,我們每個人也隻是一個符號。”
他躺回去,閉著眼,雙手墊著後腦勺。
我安靜地聽著他胡說八道。
“你可以是陳醒,也可以是淩野。”他說,“可以是張三,也可以是李四。”
我微微皺眉,發現他鼻梁很高。
“你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誰都不是。”
我發現,他臉上的那顆痣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不那麼起眼了,但我偏偏又想把它看清。
“你跟我,我們都是這個宇宙間最最平凡最最普通的人,可以追求完美、追求極致,但沒必要為了追求名望或者不重要的代號就拋棄一切。”
淩野突然轉過來時我才猛然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湊到了他身邊。
我離他很近,為了仔細打量他那顆痣。
他微微側頭看我,蹲在他身邊的我在對視中怔在了原地。
偷窺被當場抓包,這感覺真挺刺激的。
淩野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說:“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根本就沒聽。
剛剛,他絮絮叨叨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他這個人,我莫名其妙地被他這具身體吸引,總覺得剝開皮能看出一個新宇宙。就好像,我能從他身體的某一個細節發掘創作的靈感。
但這話,我死都不會告訴淩野。
我點頭,說:“當然。”
他輕聲一笑:“那你把我剛才的話複述一遍。”
“……你是我高中老師嗎?”以前上學的時候,我每次在課堂走神都會被老師抓到,然後那位漂亮的語文老師就會用這招來製裁我。
他說:“如果你複述不出來,我是要懲罰你的。”
“笑話。”我說,“我會怕你的懲罰?”
“真的不怕?”
我不屑地笑笑,豪言就出了口:“來啊,誰怕誰?”
我剛說完,他的手突然撫上了我的後腦勺,下一秒,他將我輕輕地按向他。
在吹來的帶著海水味道的風中,我跟淩野接吻了。
陽光晃得我根本睜不開眼,心跳的聲音大到海平麵那邊的人怕是都已經聽見了。
淩野隻是吻了我一下,然後問我:“現在怕了嗎?”
我咬緊牙關,又說:“我怕什麼?”
下一秒,他直接將我按在了躺椅上。
淩野的吻技超乎我的想象,我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他送花給我的原因——那是毒蛇的誘餌,我這隻蝴蝶還是被他捕到了。
我不是老古董,不是十分保守的人,但是我一直覺得,就算再怎麼開放,也沒人會隨隨便便跟其他人接吻。
在我過去寫的那些書裏,親吻曾經被我賦予了很重要的意義,這種行為是傳達內心深處情感的一種方式。
要愛,才有接吻的欲望。
可是那一刻,我被壓在躺椅上跟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接著莫名其妙的吻,更不可思議的是,我沉浸其中了。
我就像是站在毒蛇頭頂被它帶領著看花花世界的笨蝴蝶,被萬花迷了眼,卻不知道下一秒就會被毒蛇吐出的芯子鉤過去吃掉。
淩野的吻纏綿熱烈,我甚至不由自主地走入了一個幻想中的新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淩野並不是一個嘴欠惹人厭的家夥,相反地,他是這世界上最能撫慰我心的那一個。
手是什麼時候抱住他脖子的,我完全不知道。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回應他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這人經不住誘惑,我被他給誘惑了。
我有生以來最迷失自我的幾分鍾誕生了,我緊閉著眼睛跟隨著他,在淩野為我創造的一個虛構世界裏起起伏伏。
我很清楚跟我接吻的人是淩野,那個我第一眼看到就很討厭的人。
但他這個人,吻技太高超,將我整個人都燃燒到了極致,我這毫無自控能力的家夥,怎麼可能躲得過?
我都吻不夠。
我想,這一次我應該學會怎麼寫感情戲了吧?隻要淩野再多給我一點,讓我再多一些體驗,所有我不懂的感情和反應,通通都能領悟到。
然而,淩野這家夥根本不顧我的感受,他停下了。
他帶著笑意看著我,問:“感覺怎麼樣?”
我沒法說話,怕說出什麼都要被他笑。
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淩野突然用手指用力地蹭了蹭我的嘴角,他說:“都被我親紅了。”
要死。
我猛地推他,想要起來,他卻緊緊將我按在那裏,不讓我動彈。
“幹嗎?”我問。
其實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句話。
我想問他為什麼要吻我,為什麼看起來還想跟我發生些別的。
淩野說:“你躺著吧。”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他竟然真的下樓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人的背影,覺得這個世界可太令人迷惑了。
他,一條不懷好意的毒蛇,吐著芯子來捉弄了我一番,卻並沒有吃掉我。
他把我一個人留在屋頂看天吹海風,留我一個人不停地回顧剛剛的片段、回味剛剛的吻。
一切來得不可思議也不知道該如何被定義,我自詡文學青年,卻找不到準確的詞句來描寫。
我收回看向他離去方向的目光,重新將視線投向藍天。
湛藍湛藍的蘇溪海島的天,寫滿了我對人生的疑問。
我想起博爾赫斯那首詩——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在屋頂逗留了很久,然後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平生第一次,我因為一個男人失眠了。
就因為淩野的那個吻,我從屋頂回到房間後就再沒出去,甚至連晚飯都沒吃,晚上九點多他們在院子裏燒烤,我也沒下去。
我一直躺在床上,回味著……
行吧,就是回味。
回味著那個吻。
我發現自己的確看不透淩野,他這個人在想什麼、想做什麼,我根本無法猜透也沒法預判。
被占盡了便宜的我並不想討個說法,沒勁,我隻是想弄清楚他這麼做的動機。
是我太性感了嗎?
我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照鏡子。
我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挺有信心的,但我並不覺得,淩野那種人會因為一個人長得好看就耍流氓。
當然了,這也隻是我覺得而已,說不定那人其實是個色情狂。
我為了淩野輾轉反側的時候,竟然聽見那人在院子裏跟別人嬉笑,聽得我一肚子火,把窗戶開了個縫隙,偷看外麵的情況。
院子裏,程老板又喝成了一攤泥,躺在那裏像個木乃伊。
李崇跟徐和在爭論什麼,徐和直接抓著李崇的衣領將人拽出了門。
淩野在笑他們倆。
他笑著笑著,突然轉過來看向我的方向。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窗戶關上了。
那之後,一整晚,我毫無睡意。
外麵也逐漸沒了動靜,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淩野沒來找我,也沒一句話給我。
深更半夜我打開窗,吹吹風,恍惚間好像看見蝴蝶形狀的風箏在眼前晃悠。
我的餘光掃到放在桌上的那束花,花瓣在晚風中搖頭又晃腦。
我突然覺得這花可愛,對著它們吹起了口哨,像是街邊百無聊賴的小流氓。
很快,我看見斜對麵的窗也打開了,我住了半個月,才知道淩野的房間在哪裏。
風在我們之間遊蕩,把我藏起來的訊息偷偷送到了淩野的手裏。
我看見他站在窗前,看著我笑了。
我要關窗,卻聽見他叫我。
“喂。”
我看向他。
他對我說:“晚安,快點睡。”
我懷疑淩野有陰謀,他要麼想害我,要麼就是愛上我了。
當然了,我這個人雖然自信,但不至於太自戀,所以經過我縝密的分析得出結論:他想害我。
他想讓我無法自拔地愛上他,然後再將我狠狠拋棄。
在精神和身體上,對我進行雙重的折磨。
他們黑粉,就是這麼心狠手辣。
我覺得自己不能就此敗下陣來,於是思忖良久,也心生一計。
活了二十來年,誰還沒看過幾本兵法呢?我已經做好了見招拆招的準備,淩野就等著瞧好吧。
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時,我哈欠連天但充滿期待地推開了門。
洗漱完畢還噴了香水的我裝出一副悠閑散步的樣子,在淩野房門外來回踱步。
然而那人一直不出來。
在我來來回回走了快半個小時之後,住在他隔壁的徐和猛地拉開房門,冷著一張臉質問我:“你到底想幹嗎?”
他說話時,黑著臉杵在門口,嚇了我一跳。我一眼就看見了裏麵亂糟糟的床,估摸著這人是剛起。
我說:“起床氣不要這麼大,我就是隨便轉轉。”
“滾一邊轉去。”徐和脾氣是真不太好,“煩著呢。”
我懷疑他跟李崇昨晚又打架了。
就在徐和罵我的時候,淩野終於開門出來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眼徐和。
“我這就把人領走。”淩野這話是跟徐和說的。
徐和“砰”地就把門關上了,看起來怨念極重,此人確實不好惹。
徐和留下我跟淩野對視,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淩野瞥了我一眼,挑挑眉,伸著懶腰就從屋裏出來了。
他走出幾步,回頭叫我:“不走嗎?”
我下意識跟著他走了幾步,然後突然覺得不對勁:“我憑什麼跟你走?”
說完我就轉回去,繼續在走廊“散步”。
淩野也不惱,就那麼靠在走廊的窗邊看著我笑。我腦子犯抽,來來回回地踱步,然後徐和又怒了。他拉開門,衝著我吼:“一大早發什麼神經!再鬧把你腿打斷!”
法治社會,我是不信他真敢這麼做的,但有時候,有起床氣的男人你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於是,為了能準時交稿,我還是撒腿就跑了。
我跑下樓的時候,聽見淩野在後麵大笑,笑聲特別刺耳,讓我更加堅信他是來害我的。而且,他的笑聲也很擾民啊,徐和為什麼不罵他?
到了樓下,我躲一邊逗貓,跟下來的淩野晃悠著去了大廳,他再出來時拿了兩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