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遭受著那幾張照片帶給我的震撼,靈魂已經出竅,跑了十萬八千裏。
編輯問我:“陳老師,稿子寫得怎麼樣了啊?”
最近,我的工作幾乎可以說是毫無進展,整天在搞那些有的沒的。照理說,這通電話我不應該接的。但我畢竟沒注意,不小心接了起來,現在掛斷的話,太刻意了,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但我此時正是生無可戀的時候,哪有心思跟她談工作。
我對她說:“我不想活了。”
編輯一聽,嚇壞了:“沒事,陳老師你千萬不要有壓力,慢慢寫,不要有壓力!”
雖然作者拖稿的理由她沒見過一萬也見過八千,估計這種鬼話從前也沒少聽,但可能我剛剛的語氣過分真實,還是嚇著了她。
我說:“好,我寫完再死。”
看吧,我多善解人意啊。
“別啊!”編輯緊張地說,“你寫完也不能死,下本書的版權也簽了我們家呢!”
好家夥。
想死都死不成了。
掛了電話,我頭痛欲裂,腦海中浮現出淩野的那張臭臉。
他現在一定很得意。
突然,我的窗又被敲響。
不用想也知道是淩野的破風箏又掛到了我的窗戶上,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我原本不想開窗的,沒想到,這家夥竟然一通電話打到了房間來:“開窗。”
“我不。”
“快點。”
他竟然還命令起我了!
他說:“有東西給你。”
我真不是貪圖他那點破東西,就隻是好奇而已。
於是,我還真的打開了窗戶。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淩野不可能有什麼正經東西給我。
當我打開窗,看見他的那隻蝴蝶形狀的風箏就掛在我窗邊,而他扯著線站在下麵。
我說:“東西呢?”
他指了指風箏:“找找。”
我一看,好嘛,一張破紙條。
我把紙條取下來,看見上麵寫著:去海灘,一起嗎?
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用這種方式約人出去?如此老土的人,少見。
打電話不行嗎?還是說他怕被我拒絕太沒麵子了?
我瞥了他一眼:“幹嗎?”
難不成想在海灘殺掉我?就因為我親了他的手指頭?這人也太小氣了!
他仰著頭看我,明明距離挺遠的,可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喉結。
很性感。
我覺得男人最性感的兩處——狹長的眼睛和清晰的喉結。
要死不死,這兩樣他都有。
不過,因為他臉上有我討厭的痣,所以在我的世界裏,他不性感,他討厭。
淩野沒有回答我的問話,那我自然也不會給他麵子。
我毫不留情地關上了窗,並沒有接受他的邀請。
下午的時候,我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間,心虛地把相機內存卡還給了周映。
“怎麼樣?”
“不想活了。”
“不是,”周映笑,“我是問你我的攝影技術怎麼樣。”
我尷尬地看看她,硬著頭皮說:“也讓我不想活了。”
她抱著吉他大笑,撥弄著琴弦,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轉了一圈,發現程老板又喝暈了,李崇在院子裏跟徐和打了起來,其他人——我是說淩野,似乎也不在。
我問周映:“一起出去走走?”
“去哪兒?”
“……海灘吧。”
周映歪著頭看我,陽光把她照得特別美。
周映確實挺漂亮的,不過可能跟這些糙老爺們待久了,被這些家夥給同化了,每天穿著T恤和拖鞋,素麵朝天隨性極了。但這樣的姑娘偏偏又很吸引人。
雖然她跟淩野是一夥的,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她說:“你是在找借口去海灘見淩野?”
“你瘋了吧!”我直接跳腳,“我瘋了我找他?”
周映笑得不行,吹著口哨又彈起了吉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惱羞成怒地跑走,覺得這個世界不會好了。
我離開了“島”,不過沒去海灘,而是溜溜達達地在蘇溪海島上閑逛。
來這個地方已經兩個星期,我幾乎沒有這樣走街串巷地晃悠過。這麼美的地方,不好好逛逛真的可惜了。
天氣很好,目光所及之處都像是用拍照軟件的濾鏡加工過一樣,隻是可惜了,我來的時候沒帶手機,不然多拍點,回去發微博。此時的我忘了,其實我房間的包裏有相機。但就算想起來我也懶得回去取,讓我多走幾步路簡直就是要我的命。
我朝著海灘的反方向走去,遇見一戶種花的人家,主人是個長得特別喜慶又可愛的大嬸,我無聊,又嘴碎,跑過去跟她聊了幾句,她一聽說我是作家,眉開眼笑的,問我能不能把她寫進書裏。
這種要求我真是聽得太多了,每次別人提起我都尷尬一笑。但是這個大嬸實在可愛,我在蘇溪海島心情也格外好,一時間嘴巴沒有把門的,竟然真的答應了。
她樂得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就好像自己要上電視了。
大嬸的喜悅也感染了我,我站在花叢裏看著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們倆閑聊了一會兒,臨走時她竟然送了我一大捧花。
小小的一朵,白色和淡黃,我不認得是什麼品種,反正不是玫瑰也不是月季——我認識的也就這麼兩樣。
大嬸告訴我:“這是小雛菊。”
小雛菊的花語是什麼?
我沒問大嬸,道了謝就離開了。
我捧著花,心情還算好,逐漸開始遺忘自己做過的丟人事,覺得自己還可以在地球上多住一陣子。卻沒料到,當我沿著下坡往回走的時候,竟然看見下坡路的盡頭走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和花褲衩,手裏拿著我相當眼熟的那個破風箏。
我們遙遙相望,一陣風吹過,他手裏的風箏忽扇了幾下。
那一刻,我想死。
淩野看向了我。
我心說:這是要我留下買路財?
做人呢,要不畏強權,更何況,他算什麼強權,如果打起來,我們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沒準收過路費的會是我。這麼想著,我朝著他走去,他也向我走來。
海風的味道很妙,讓人心情愉悅,或許是這種感覺緩解了我見到淩野時的窘迫,俗話說得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突然覺得這畫麵像極了日本動畫裏的唯美橋段。
當然,如果跟我對向走來的不是淩野就好了。
我路過他,當不認識他。
我本以為他走過來時一定會特別欠地跟我說話,說幾句欠揍的撩閑話,惹我惱羞成怒指著他罵。可萬萬沒想到,他也和我一樣,目不斜視,擦身而過。
但淩野這個人絕對不會輕易繞過我,他在擦著我肩膀過去的時候,手很快地從我抱著的那束花裏抽出了一朵。
我下意識回頭,被暖橘色的夕陽給晃了眼。
夕陽中的淩野輕聲一笑,把花別在了耳朵上。
我覺得就是從那天他在路上拿走我的一枝花開始,注定了這人會在我的世界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之後我抱著花過“島”而沒入,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淩野耳朵上別著花走向遠處的那一幕。
落日餘暉灑在他身上,我隻能看到風吹起他的衣擺。
世界無比安靜,我隻聽得到自己的呼吸。
如果不考慮這人性格有多招人煩,那麼這將是很唯美的一幕。
反複播放,反複播放。
我腦子裏像卡碟一樣反複播放這個畫麵,心跳得很快。
在快天黑的時候,我抱著那束花來到了海灘。
傍晚時分的海灘跟白天不太一樣,溫度低了不少,望不到邊的海讓人有些心慌。
我一手捧花,一手拎著鞋,光腳踩在沙灘上,慢慢悠悠地吹著海風。
為了把淩野從我腦子裏擠走,我開始非常刻意地去思考我小說的情節。
我這個人有一個習慣,平時隨身攜帶錄音筆,為的是時刻記錄下靈感。
當我坐在海灘上,看到海風將一朵花的花瓣吹散,突然有了想法,掏出錄音筆說:“他死的時候,海麵上漂浮著淡黃色的雛菊花瓣。”
說完這句話,我又想起了淩野。
他拿走的那枝花好像就是淡黃色的小雛菊。
完蛋了。
我躺在海灘上,覺得今天又廢了。
我睜眼看著逐漸暗下去的天,思緒飄得很遠,遠到根本沒有意識到是什麼時候開始漲潮的。
等我反應過來時,海水已經撲到了我的臉上,我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天已經黑了,海水也沒往常那麼溫柔了。
海水撲麵打來的時候,像上學那會兒不及格的數學試卷,一點都不給我留情麵。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手邊的花,好家夥,我仿佛就是預言家——被海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散落在我周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海葬自己呢。
我掙紮著要起來,但腳底一滑,又摔下去了。
我正要破口大罵,潮水又打了過來,我想著,等會兒再罵吧,還是先逃命。我有點慶幸,還好剛才沒睡著,不然再晚十幾分鍾,我可能真回不去了。到時候就不是大海撈針了,是救援隊來大海撈我。
怪不好意思的。
我掙紮著起來,嗆了水有點難受,這一口海水帶給我的傷害無異於被人捏著嘴巴灌了一瓶二鍋頭,反正都挺讓我神誌不清的。
我心說以後還是不在這時候過來了,萬一剛才不小心睡著了,那以後我的讀者們可能真的要來這地方祭拜我了。
正琢磨著,我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說髒話。
這麼不文明。我正要回頭,人卻已經被抓住了。
來人手勁兒很大,直接從身後摟住我,硬生生把我往後拖,像是在拖一頭豬。我還沒反應過來呢,一股浪潮又來了。我已經完完全全濕身了。
我被人拖著,一路往後去,沿路留下的痕跡很快就被潮水給衝刷掉了。被他這麼勒著,剛剛嗆的水也都吐了出來,我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吐著吐著吐出一條小魚來。
我說:“等!等會兒!”
那人顯然不想搭理我。
等他終於把我拖到了很後麵,至少十幾分鍾之內海水應該不會滅我的頂了,他這才放開我。
我特狼狽,癱在海灘上,那人總算出現在我麵前。
淩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