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夜篝火(2 / 3)

淩野說:“以為你睡著了。”

我確實差點就睡著了。

不是因為書沒勁,隻是因為陽光太舒服,很難不睡覺。

我現在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懶貓愛曬太陽睡大覺,我現在就是一隻大懶貓。

淩野彎腰把書撿起來,重新遞給我。

他還書給我時,還非常做作地說了一句話:“在巴斯克語言中,蝴蝶是misericoletea。”

我呆住了,而淩野丟下這句話之後就繼續在院子裏放他的破風箏。

好幾秒之後,我瘋狂翻書,意識到這句話正是出自我此時此刻正在看的這本,而且,淩野還嘰裏咕嚕地說出了那個我聽不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謅的單詞。

我說:“你讀納博科夫?”

他說:“納什麼?”

緊接著,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歐陽娜娜!知道!鹿小葵站起來!”

“……”在這一刻,我的母語從漢語變成了無語。

我拿著書起身要走,覺得可能這輩子都不要指望著跟淩野交流。

沒料到,他這人,戲弄別人很有一套。

當我拿著書走開時,聽見他大聲說:“你就是那無數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我突然怔住,驚訝於他竟然搶了我的台詞。

當然,這句台詞不是我寫的,是納博科夫寫給自己妻子薇拉的。

不過,我曾經在看他的書信集時非常刻意地把這句話給記了下來,還發了條微博說:以後我跟心上人告白時,就要說這句。

我扭頭看向淩野,突然發現,他可能也沒我想象的那麼文盲。

我說:“你剛才說什麼?”

他指了指自己飛不高的風箏說:“我跟這家夥聊天呢。”

神經病。

我就不應該搭理他。

我憤怒地往樓上走,又聽見他說:“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

我翻了個白眼,抬手捂住了耳朵。

但我還是聽見了淩野的笑聲,大白天,讓人覺得瘮得慌!

我對淩野是充滿偏見的,在我住進“島”的第一個星期裏,我把這個人當作一個討人厭的渾不懍。

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著不舒服,他丟過來的每一個眼神我都覺得是染了劇毒的暗箭。

不過,有時候遇到一些跟自己氣場不合的人,偏偏就可以激發一些平時不會有的靈感,於是我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決心等初稿完成後,在整個故事線裏加入一個角色——一個陰損狡詐甚至還帶了點變態色彩的反麵角色。

我甚至想好了,往這個人物的身上添加一些淩野的樣貌特征。

比如他臉上的痣。

不過話說回來,人的主觀意誌可以改變一切。

在那個時候,我覺得他那顆不起眼的痣讓他看起來又笨又醜,但過了沒多久,我竟然覺得那顆痣變得尤為性感。

我跟淩野的關係開始發生變化是在第二個星期。

那天輪到淩野值日。

人是永遠逃脫不了個人特征的,也就是俗話說的“本性難移”。那些深烙在個人身上的習慣已經成了抹不掉的印記,就像一個作者的文字風格、遣詞造句的習慣,如果不是刻意變化,其實很容易被一眼識別出來。

所以,那天我很快就發現了貓膩。

來“島”一個星期,大家的廚藝我基本上都領教過了,程老板厲害,可以說是島民中的廚神級人物,當然,前提是他在給我們做菜時是清醒的。

那個叫邵苑文的,自從我住進來就沒見過這個人,他值日那天是程老板替他做的飯。

還有那個天才詩人李崇,食材淪落到他手裏,可以說很讓人心生憐惜,這家夥的廚藝還不如我,純粹糟蹋食材,做出來的東西實在難以下咽。

至於其他人做的飯,馬馬虎虎,能吃。

但因為我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淩野值日的時候,所以沒吃過他做的菜,於是我就真的聽信了周映的話,以為那天替我值日代我下廚的是程老板。

後來我琢磨了一下,那程老板都醉成狗了,你把貓糧遞給他,他都能直接扔鍋裏炸,怎麼可能好好地做出那麼一桌子飯菜來。

淩野的廚藝是有特點的,我形容不好跟其他人的區別,但隻要吃過我就能感覺出來。

畢竟,我這人雖然廚藝不行,但嘴巴刁得很。

所以那頓飯吃得我特別心虛,心虛到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吃撐了的我琢磨著應該怎麼去把這件事調查個清楚,我可不想不清不楚地欠他的人情。

我在樓下一邊逗貓一邊想著策略,沒想出來,反倒是困了。

我準備上樓睡覺,卻恰好看見倚在走廊窗邊叼著煙的淩野。

他還是那身打扮。

我懷疑他的衣櫃裏有二十件同樣款式的黑色T恤,還有二十條不同花色的大褲衩。

走廊的窗開著,帶著海味的風緩慢地吹進來,把他發質還不錯但有點長了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的。

他雙手手肘搭在窗框上,麵朝裏,漫不經心地瞥向我。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我當時想的是:很快他就會被曬成陰陽臉。

我走過去,想著先不理他,卻沒料到,當我經過他麵前時,他突然伸出長腿擋住了我的去路。

走廊很窄,平時兩人通過剛好,他一抬腿我就無路可走了。

“嘖。”我說,“又犯什麼病?”

他叼著煙笑了一下,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來,看著就不懷好意。

他說:“你有點脖子前傾了。”

我瞪他:“你才脖子前傾!”

說著,我立刻站得筆直,讓他知道什麼叫體態大師。

淩野看著我笑,笑得春光燦爛的,特討人厭。

他突然湊過來,手指落在我的脖子上,用力地按上我的某一個關節。

“嘖,真硬。”他說,“建議你適當多做運動。”

被他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間,我渾身毛孔都張開了。

海那邊吹來的風直接透過毛孔灌進我的身體裏,把我的血液都給驚得翻騰起來。

我僵在那裏,有那麼一瞬間動不了。

他手勁兒很大,說真的,按那麼幾下,按得我挺爽。

但很顯然,我脆弱的神經不允許我繼續在那裏逗留,下一秒我就演技拙劣地側了一下身,躲開了他的觸碰。

我說:“我有熟悉的按摩師傅,一小時兩百塊,專業的,不用你操心。”

說完,我緊貼著走廊的另一側,躲鬼似的快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推門進去時,我聽見淩野的笑聲,然後才發現,我剛剛同手同腳了。

我知道,是我輕浮了。

但我不能理解,我怎麼反應大到了這種程度?

連淩野都能挑逗起我的春心了?

我反鎖了門,把自己丟在了床上。

一閉眼,淩野那吊兒郎當要死不活的鬼樣子就出現在了我眼前,他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在彈我腦瓜崩。

突然,有人敲門。

淩野在外麵說:“你掛在窗邊的內褲掉到樓下了。”

“……”我看向窗戶,果然,我的皮卡丘內褲不見了。

皮卡丘內褲的墜落,可以算是我跟淩野關係發生轉折的重要導火索。

我這個人向來愛麵子,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再沒人知道我雲淡風輕的天才作家表麵下,有一顆收藏卡通內褲的心。這是不能被別人知道的秘密,一旦被知道,要麼我殺人滅口,要麼我精神崩潰。

眾所周知,現在是法治社會,即便蘇溪海島是個地圖上都難找的地方,當地也還是有派出所的,淩野叫我幾回“張三”,我不至於真的去當法外狂徒。

不能殺人滅口,於是,我崩潰了。

我衝出去撿內褲時,發現它就掛在淩野的風箏上。

我說淩野:“你故意的吧?”

淩野說我:“你有毛病吧?”

行吧,或許我真的誣陷他了,但他也罵回來了,我們還是互不相欠的。

我猜測,當時的我應該是羞憤至極的,臉滾燙滾燙的,趕緊拿回內褲,塞進了褲子的口袋裏。

我轉身就往回走,淩野說:“不謝謝我嗎?”

“我想殺了你。”

“它自己掉出來的,又不是我偷出來的。”淩野在我身後笑,“不過,還怪可愛的。”

如果這件事我發在網絡上,想必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替我網暴這個人欠嘴賤的臭男人。

我扭頭說:“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對我造成了性騷擾?”

淩野拿著風箏,倚在一棵樹下。

他笑著說:“抱歉。”

既然道歉了,態度也還湊合,我大人有大量,準備就此原諒他。

卻沒料到,當我轉身要走時,他又說:“你可以騷擾回來。”

“……不好意思,沒興趣。”我翻著白眼,回去了。

那之後,因為覺得丟人,我三天沒從房間裏出去。

當然,我也沒寫稿,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我就不該來。

這三天,淩野像個外賣員,每頓飯都準時送到我門口。

他敲門:“吃飯。”

“不吃。”

“餓死你算了。”

但是等他走了,我還是會偷偷把飯菜端進來,吃完之後把空的餐具放回門口去。

我知道,我的行為十分可恥,但我就是這麼個爛人,誰能怎麼著我呢?

我在“島”的第二個星期,我以為就這麼湊合過著,大概等到一個月結束,我會因為交不上稿子,被編輯鞭打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