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沙子讓我有種溶於其中的錯覺,它太軟太暖,過分的舒適感讓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海浪依舊,海風依舊。
太陽在頭頂毫不留情地曬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驚醒的時候,覺得臉上被濺了水。
“你真不怕死。”
我聽見聲音,扭頭看過去。
那個叫淩野的簡直就是個鬼魂,而我就是白天還撞鬼的倒黴蛋。
“你怎麼還在?”我問。
醒過來的時候我覺得有些頭暈,整個人滾燙滾燙的。
不過我現在要考慮的不是自己怎麼了,而是他怎麼又晃悠到我旁邊了?
此時此刻,他脫掉了那件黑色的T恤,光著上半身,那條寬鬆的花短褲沾了水,濕了。
他在我不遠處躺下,雙臂張開著,躺著的時候還蹺著二郎腿。
他說:“還好我在,不然你今兒就能被曬成鹹魚幹。”
他指了指天空:“這太陽其實毒得很。”
我特煩別人說我是鹹魚,我很上進的!
我不想理他,翻了個白眼,繼續望天。但話說回來,恍惚間我真的覺得自己可能有了中暑的跡象,隻不過沒那麼明顯。
海島的天幹淨到除了藍色什麼都沒有,我試圖找一隻鳥都失敗了。
就這麼躺了一會兒,我伸手摸過背包,準備掏出耳機聽聽音樂,耳機剛拿出來,我就聽見旁邊有人哼起了歌。
淩野唱的是《張三的歌》。
雖然我討厭這個人,但不得不承認,他隨口哼的幾句蠻好聽的。
我攥著耳機,側耳傾聽,結果他唱了沒幾句就停下了。
我扭頭看他,發現他正狡黠地望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我仿佛是偷了人家東西的竊賊被正主逮了個正著,莫名其妙就心虛起來。
我趕緊戴上耳機,拿過手機翻找歌曲。
當我的耳機裏終於傳來音樂聲,那個叫淩野的家夥竟然起身來到了我身邊。
他身上出了汗,薄薄的一層,在陽光下發著光似的。
他蹲在我旁邊,低頭看著我。
在問出“在聽什麼”的同時,這個人非常欠揍地拿走了我的一隻耳機。
那一刻,我很確定,我尷尬得想死。
因為就在半分鍾之前,我特意找了《張三的歌》來聽。
不過,淩野這一次沒多話,也沒故意讓我難堪,而是幹脆地坐在了我旁邊,安分守己地聽起歌來。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這世界並非那麼淒涼……”齊秦的音色跟淩野的相當不同,齊秦一開口就有種空靈透亮的感覺,唱腔極有技巧,而淩野,他的聲線更低,唱得也很隨意,絲毫不在乎聽者的感受。
但不知道怎麼了,我在聽齊秦唱這首歌的時候,竟然懷念剛剛淩野亂來的幾句。
我關掉音樂,收回耳機,拿著東西準備回去睡覺。
“聽聽蔡琴的版本嗎?”
“要你管?”
他廢話真的很多。我站起身,有一瞬間的眩暈。
“你是張三。”淩野突然說,“我是李四。”
“……你有病?”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淩野躺在沙灘上大笑,我也實在搞不懂他究竟在笑什麼。
回青旅的路上,我確定自己真的中暑了。
我這個人平時很少出門,冬天在家抱著電暖器,夏天在家吹空調,遇到不得不出門的夏天,恨不得背個風扇在身上。
但到了蘇溪海島,我竟然享受起這個季節這個溫度來。
當然,如果我沒中暑就更好了。
我晃晃悠悠地回到“島”,覺得頭重腳輕,渾身是汗,還惡心。
周映看到我,問:“不舒服?”
“看淩野看的,”我說,“暈他。”
這事兒就跟暈船暈車一個道理,我看他就難受,暈。
周映笑:“你還挺逗。”
我逗不逗不知道,但我難受是真的。
我有氣無力地抓著樓梯扶手喪屍一樣回了房間,這下是真的不能寫稿了。
身上因為有汗,黏糊糊的,原本想洗個澡,結果倒床上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
醒過來的時候我頭疼欲裂,還沒走到房門口就先跑去廁所吐了一場。
我一邊吐一邊想:都怪淩野。
這想法挺沒道理的,我心裏清楚,要不是淩野在我睡著的時候把我叫醒,可能我真被太陽曬成幹了。但人嘛,一生病就不想幹人事,總得找個地方發泄一下。
吐完我覺得稍微好點了,外麵的敲門聲也停了。
既然不敲了,我也就不急著去開門,洗了把臉,精神精神,這才從洗手間出來。
我打開門,風迎麵而來,吹得我舒服到眯起了眼睛。
低頭一看,門口放著兩盒藥,上麵還貼著便簽紙。
一盒藿香正氣水,一盒布洛芬。便簽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字:沒過期,吃。
沒有署名,但我下意識就覺得是淩野送來的。
他一定是想毒死我!
我猶豫了一下,拿著藥回了屋。
我這個人很貪生怕死,從小就知道別人給的藥不能隨便吃,尤其是那種把不安好心寫在臉上的人。
但是我現在覺得自己病入膏肓,我懷疑這個蘇溪海島也沒什麼正經醫院,萬一嚴重了,更麻煩。
於是,聰明伶俐的我拿起電話,打到了前台。
打了三遍,終於有人接了。
“說。”
這語氣不用問我就知道是淩野。
“我找周映。”
“有什麼事跟我說。”
“我的事就是找周映。”
對付淩野這種人,就是要強硬,不能讓他拿捏住!
淩野嗤笑一聲,叫周映去了。
等了好一會兒,周映終於接起了電話。
說真的,我覺得整個青旅這麼多人,就她一個靠譜的。
有事求人,我得叫姐。
“映姐,問你點事兒唄。”
周映態度特好,跟淩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行啊,你說。”
“你那兒有藥嗎?管中暑的。”我說,“或者附近有藥店沒有?”
我出門遛彎的時候還真沒注意過有沒有藥店。
周映“咦”了一聲,然後說:“淩野不是給你送藥去了嗎?”
好了,這家夥暴露了,果然是他。
我說:“我怕他害我。”
周映在電話那邊笑得不行,那爽朗的笑聲差點震碎我的耳膜。
她說:“沒事,你放心吃吧,那兩盒藥是他從我這兒拿去的。”
看吧,我就說這地方靠譜的就周映一個,連家中常備的藥都隻有她那兒有!還怪我吐槽嗎!我跟周映道了謝,終於放心準備吃藥。
藿香正氣水的味道有多刺激,眾人皆知,我提前準備好了水,還從來時的包裏翻出一塊糖,準備就緒,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吃個藥,差點要了我的命。
沒有體溫計,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發燒,但輕易不敢洗澡了,於是又窩回床上悶頭睡大覺。
這一覺睡到了天快黑,隱隱約約聽見有什麼在撞擊我的窗戶。
我迷迷糊糊地醒來,再迷迷糊糊地下床,迷迷糊糊地來到了窗前。
我打開窗戶,映入眼簾的是美到宛如仙境的夕陽。
粉橘色的天,雲都染了色。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天性敏感浪漫,我沉浸其中,沉醉了。
我看了很久,直到太陽墜落西山,粉橘色被冷色調的藍取代,這時候才終於回過神來。我一低頭,淩野就站在院子裏笑著看我,他問我:“好看嗎?”
當然好看!
就這麼短暫的一段夕景時光就讓我覺得這一趟不虛此行,可這話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我哼了一聲,關上了窗戶,還在回味剛剛的美景。
可能是吃了藥又睡了覺,到了傍晚時分我覺得自己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不得不說,藿香正氣水真的有點本事。
我簡單衝了個澡,出來後在光線逐漸暗下去的房間裏發了會兒呆,然後開燈,打開背包找出了筆記本和鋼筆。
我平時寫稿都是電腦打字,劈裏啪啦,手速和腦速同時在線的時候效率非常高,但也有兩者都不在線的時候,而且這種情況居多。
這次出來,我打算返璞歸真,用紙筆寫最後一章,總覺得這樣效果可能更好。
最後一個章節,預計一萬字,給主角一個圓滿的交代——他的圓滿就是死。
在這個故事裏,主角的死才是最完美的謝幕,是給肮髒生活的一記重拳,所以他的死法必須深刻而富有力量。
我坐在桌前,眼前很快就浮現出了主角的形象。
他的長相對我來說具體又模糊,我在創造這個角色的時候,知道他眉眼應該什麼樣,知道他身高多少體重多少,也知道他背上有幾道傷疤,但絕對不會代入生活中任何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那樣會讓我寫不下去。
我的主角,就是最厲害的,是現實生活裏根本不會存在的英雄。
寫了一段,兩百來字,手酸了。
人真的是會退化的,以前上學那會兒,考試作文八百字,寫完甩甩手就好了,現在矯情得要死,兩百字就累死累活不幹了。
我反複讀那兩百字,覺得還算滿意,今天的工作到此結束。
如果我的編輯知道我一天就寫了兩百字,可能會打算拉著我同歸於盡。所以這事兒,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差不多六點半,房間電話響了,我一接起來,是周映打來的。
她說:“下樓吃飯啊!”
這會兒我才想起來,今天我“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