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三次,我終於還是接了起來。不是因為好奇,隻是覺得實在太吵了。
“今天輪到你做飯。”電話裏的那個人說,“你運氣好,中午隻有咱們四個。”
我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什麼呢?”
再說,這人是誰?
那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又說:“島上的規矩,住客輪流做飯,每人一天,今天到你。”
“我今天剛來。”
“這不正好?”
我聽出來這聲音是那黑T恤的,隻當他是在耍我,不悅地掛斷了電話。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
來找我的是之前在樓下遇見的姑娘,她笑盈盈地跟我說:“今天中午吃什麼?”
“確定不是在耍我?”
哪有住青旅還要給所有人做飯的道理?我預訂房間的時候,沒標明有這項啊!這算商業詐騙吧!
不過這個姑娘看起來比那小子討人喜歡不少,至少麵上看著是溫和親切的,而且她聲音好聽。
“你沒看見嗎?”
“看見什麼?”
“樓下的黑板上寫著值日表。”
我上一次聽見“值日表”這三個字還是高中那會兒,距離現在已經十幾年了。
“沒有啊。”我進來時確實看到院子裏有塊黑板,但誰會去在意那上麵寫了什麼?又不是學校宣傳欄,上麵又沒貼著我喜歡的人的照片。
“沒看見也沒關係。”她說,“現在我告訴你了。”
她一直笑盈盈的,我懷疑她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道理,故意演給我看的。
在我還一頭霧水的時候,她拍拍我:“快下樓吧,都中午了,大夥兒都餓壞了。”
說完,她沒給我繼續質疑的機會,先一步下了樓。
我在走廊站了好一會兒,突然聽見有什麼敲擊我的窗戶。我過去開窗,發現是那黑T恤的風箏掛在了我的窗上。
他是有什麼毛病嗎?
姑娘已經到了樓下,站在他身邊叫我。
我無可奈何,決定下樓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下樓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隻趴在樓梯上睡覺的懶貓,那貓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它倒是不餓。
我來到樓下,還真的看見了院子裏放著的黑板,上麵寫著幾個人名。
程方、淩野、邵苑文、徐和、周映、李崇、新來的。
我就是那個新來的。
“你來了剛好七個人。”那個姑娘湊過來,指了指“周映”說,“這是我。”
她又指了指第一個名字:“老板,程哥。”
我點了頭,但其實不是很在意。
“這個!”她的手指落在“淩野”兩個字上,我的目光剛移過去,那個破風箏就掉在了我頭上。
姑娘笑得不行,對我說:“玩風箏這帥哥就是淩野,我們都是這兒的老住客了。”
帥哥?
我壓製著怒火,想著遲早要揍他一頓才解氣。
那天我真的給他們做了頓午飯——咬牙切齒地煮了一大鍋沒加調料包的方便麵。
我心裏是有氣,來之前沒人跟我說還要自己做飯。而且,這地方點不到外賣。
再者說,就算他們有這個規矩,為什麼就不能給我緩衝幾天?非要我在暈船還沒好的時候下廚做飯。欺負老實人?
不過我也不是故意不好好做,我這人長到這麼大除了方便麵就沒做過別的東西,那天煮麵時有些走神,把調料包跟垃圾一起扔了。
我端著一大鍋清湯方便麵,放到院子裏的桌子上:“吃吧。”
叫周映的姑娘看了一眼,起身說:“朋友,你是準備等吃的時候再放調料嗎?”
我說:“不是,調料包被我不小心扔了。”
我聽見那個叫淩野的在一邊笑,笑得特猖狂。他還陰陽怪氣地說:“煮個麵還背後使陰招,真有你的。”
我懶得跟他爭執,隻說:“愛吃不吃。”
周映又說:“沒事,能吃,我記得冰箱裏還有程哥做的辣椒醬。”
她進屋去拿辣椒醬,我在一邊坐著,淩野終於放下了他手裏的風箏,直接在院子裏的洗手池洗了手,甩著水就過來了。
這人特欠,我算看明白了。
他故意往我這邊甩水,水珠直接濺到了我臉上。
我說:“如果你對我有意見可以直說,以後咱們倆別打照麵就是了。”
他對我有意見,我還看不慣他呢。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見麵什麼都不用發生,隻是眼神一個碰撞就明白了,兩人不是一路的,就算死了,在黃泉路上都不能做伴。
淩野沒接我的話,拿起碗自己撈麵吃。
那頓飯我吃得還行,主要是老板的辣椒醬做得好。
我吃麵的時候都在想,要不我多付點錢,每周到我值日這天,雇程老板做飯,這樣我輕鬆大家也舒坦。
想歸想,當時我沒說這件事,不是不願意說,主要是因為程老板酒還沒醒呢。
我就不明白了,怎麼有人白天就喝成這個狗樣子,沒人管管嗎?
來到蘇溪海島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飯我想著眼不見心不煩,背著包拿著相機出門了。
這地方人少,安靜,我隨便找個角落都能尋個清淨。沿著下坡的路往海岸邊走,距離海邊還有一段路就已經能聽見海浪拍打過來的聲音。
對於我這麼一個在內陸長大,見山比見水多的人來說,蘇溪海島是個新世界,走到海邊的時候,心都跟著遼闊了。
以前出去旅遊,沙灘上人滿為患,要是有跟著父母一起來度假的小孩子,那基本上就是災難。但這個地方好,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
我脫了鞋,踩在柔軟的沙灘上。
往前走幾步,回頭看自己的腳印,看著它們被衝上來的海水湮滅。
我轉過身,幹脆倒著走,看自己的腳印如何出現又如何消失。這樣的“遊戲”對我來說新鮮又有趣,我一邊這樣走著,一邊想著我書中的主角到底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謝幕。
寫書好幾年,出版的作品不敢說多暢銷,但簽售的時候從沒冷場過。那幾年的那幾本書幾乎都是同一個題材——也可以說是舊瓶換新酒,讀者看來看去都是那些故事。
人不能總在舒適區打轉,沒出息,所以這次我想著突破。
我第一次嚐試了雙線敘事,不同時間線交叉著寫,有故意炫技的嫌疑,因為我也確實想給那些說我寫的是廁所讀物的人一個狠點的巴掌。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是很要強的。
這本新書前麵寫得都很順,我的編輯、我的好友、我熟悉的出版界大佬,他們看過之後都說這將會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或許就是因為大家——包括我自己,對這本書的期待太高,導致在臨近收尾時我焦慮到寫一百字刪一千字。我知道這樣不行,再這麼繼續下去,前麵寫完的內容都要被我刪光了。
於是,在我徹底把這件事搞砸之前,我跟編輯說我要躲起來,徹底閉關。
很多時候,人的精神越是緊繃就越是達不到期望,相反地,鬆弛一些可能事半功倍。
我覺得蘇溪海島這個地方能給我靈感。
正這麼想著,一步一步地後退走著,突然我撞到了人。
夏天的海島不像城市那麼燥熱,它的熱都帶著柔情。
我撞到那人的時候,隻感覺到對方身上潮濕的海浪的氣息,一瞬間,我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我想到應該讓主角怎麼死了!
我剛想回頭,要麼道謝要麼道歉,結果聽見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說:“嘖,你踩我腳了。”
天!是他!
我怎麼沒踩死他呢?
冤家路窄。
我以前從不這麼說話,但這次遇見的這個人總是讓我莫名火大。
我開始相信命運,相信這世界上有人就是生來相克。
我說:“不好意思,沒看到你。”
說完我轉過來,繞過他,目不斜視地離開。
本以為當他不存在也就沒事了,卻沒想到那人說:“你中午煮麵不放調料,是故意的吧?”
我當聽不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但人踩在沙灘上,沙子過分細軟,我的大步流星讓我看起來很蠢。
他跟上來,手揣在花短褲的口袋裏。我不看他都知道他笑得一臉欠揍。
我說:“不好意思,先生你哪位?”
我煩透了,本來想到海灘找靈感,卻碰到這麼個瘟神,還不如回去睡大覺。
他歪著頭眯眼看我,海風把他的頭發吹得亂糟糟的。
他這個人永遠看起來像是沒睡醒,或者說,像是喝了兩瓶二鍋頭腦子不清醒的笨蛋。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笑了:“不認識我啊?”
我裝的。
不過就是不想搭理他。
我本以為海島上都是淳樸善良的島民,卻沒料到,剛一來就碰見了事兒精。
我說:“你認識我?”
他嗤笑,笑得更欠揍了。
“還真認識。”他說,“剛才就你踩我腳了。”
我實在不知道他跑這兒來是幹嗎,故意跟來的?或者無意間偶遇?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繼續跟他糾纏,我隨口說了句“那抱歉”,然後趕緊溜走。
我不是怕他,我隻是煩他。
我去了別處——離他比較遠的海灘的另一邊。
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這樣很好,就算他全裸在沙灘上狂奔我都看不清。
我也一點都不想看。
終於清靜了,我坐下來,閉著眼感受海風的吹拂。
腦子裏繼續想著我的劇情,主角接下來的人生走向逐漸有了清晰的畫麵。
我想得有些出神,出神到不知不覺躺在了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