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船上響起一陣搖鈴聲,那些紛亂的腳步瞬時安靜下來。
“起錨,入冥海,啟三界之門,咄————吒!”
伴隨那最後一聲鏗鏘而出,黃色的紙錢如雪片般從船上灑下,緊跟著響起一聲巨響,船身轟然入港,雪地上的水波紋震顫激蕩,仿佛能感覺到水花撲麵而來。
雪人這才回過神來,舌頭一翻,發出一聲與風聲相似但藏著特殊頻率的口哨聲,那聲音完全與風雪夾雜在一起,卻恰到好處地將信息告知了能懂的人。
幾個黑影立刻從旁邊幾個居民樓的樓道裏跑出來,剛一看到那艘船也嚇了一跳,但很快訓練有素地分散開,從不同的角度向寶船靠近。
這是他們操練多年的準備,每個動作都精確到堪稱完美。
一個領頭的年輕男人蹲下伸手摸了摸雪上的“波紋”,激動得睫毛不住微微顫抖,喉頭翻動。
真的是海,雖然沒有打濕他的手指,但那觸覺真實不虛。
他更加堅定地使了個眼色,手下的夥計們立刻脫掉了軍大衣和皮襖,開始找偷偷登船的角度。
男人也脫掉皮衣扔到一邊,他裏麵穿著一件黃綢的馬褂,用朱砂染成的紅線繡著符咒,符咒中暗藏著普通人看不懂的星圖。
男人搓搓手,後退幾步,助跑,縱身一躍,腕子上的鷹爪兒狠狠敲進船身,一步,一步,向著船上爬去。
對於這一切他已經預演了那麼多年,真到了這一刻,反而覺得每一步都那麼真實又不真實,後背還能感覺到浪花拍打,閉上眼睛。
真的是置身於海麵。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啼哭。
聲音就從和男人平行的二樓窗戶裏傳來,窗簾後麵,一個男孩子眨巴著眼睛,正好和男人對視,這一眼可好,男孩示威一般扯著嗓子哭得更厲害了。
男人突然感覺鷹爪兒摳住的勁兒就空了,身子一下摔在地上。
幾個已經爬到半空的夥計也紛紛落地。
不遠處的雪人瞪著眼睛還不敢相信——那孩子啼哭出聲的瞬間,那艘船和冥海一同憑空消失了!
剛才還無比真實的船身,頃刻間從半空消失,後麵破舊的老式樓房再度顯露出來,雪地上的波紋平複,恢複了雪花的紋路。
他看著摔在地上的同伴才接受現實,凍得僵硬的身子從雪人裏掙脫出來,先扶起為首的男人。
男人仍耿耿於懷地看著那個窗口。
這二十年,他一直在大興安嶺找這片神出鬼沒的冥海,他以為今天會是個開始,但一切都因為那個孩子的哭聲宣告結束。
之後的十幾年裏,那個男人和他的夥計們再也沒有出現。
同樣消失了的,還有那個扯著嗓子嚎啕大哭的男孩。
不過還是有些東西被留下了。
次日清晨,送奶的工人看到地上有很多黃色的紙錢,湊近一看,發現竟然是金箔,揚灑了滿地,他撿了幾張去找鎮上的薩滿。
“哦,”薩滿意外地平靜,“它們又來了,看來,要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