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me be too near to be see……once I used to be uneasy, and to think that I ought to make you see me. But Love is better than Sight.\" \"I Love your Love too much. And that is the worst fault, Mybe loved, I can ever find in my love of you.\"
談明宣——她是撫堂先生的小女兒,今年九歲,頗明慧可愛,我抱置膝上,誦詩娛之。
十月十七日
振鐸頃來訪,蜜月實僅三朝,又須如陸誌葦所謂“仆仆從公”矣。幼儀來信,言,歸國後擬辦幼稚院,先從硤石入手。
日間不曾出門,五時吃三小蟹,飯後與樹屏等閑談,心至不懌。
忽念阿雲,獨彼明眸可解我憂,因即去天吉裏,渭孫在家,不見阿雲,訝問則已隨田伯伯去紹興矣。
我愛阿雲甚,我今獨愛小友,今寶寶二三四爺恐均忘我矣!
十月二十一日
昨下午自硤到此,與適之經農同寓新新,此來為“做工”,此來為“尋快活”。
昨在火車中,看了一個小沄做的《龍女》的故事,頗激動我的想像。
經農方才又說,日子過得太快了,我說日子隻是過得太慢,比如看書一樣,乏味的頁子,盡可以隨便翻他過去——但到什麼時候才翻得到不乏味的頁子呢?
我們第一天遊湖,逛了湖心亭——湖心亭看晚霞看湖光是湖上少人注意的一個精品——看初華的蘆荻,樓外樓吃蟹,曹女士貪看柳稍頭的月,我們把桌子移到窗口,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陽裏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晚霞裏的蘆雪是金色;月下的蘆雪是銀色。莫泊桑有一段故事,叫做In The Moonlight,白天適之翻給我看,描寫月光激動人的柔情的魔力,那個可憐的牧師,永遠想不通這個矛盾:“既然上帝造黑夜來讓我們安眠,這樣絕美的月色,比白天更美得多,又是什麼命意呢?”便是最嚴肅的,最古板的寶貝,隻要他不曾死透僵透,恐怕也禁不起“秋月的銀指光兒,浪漫的搔爬!”曹女士唱了一個《秋香》歌,婉曼得很。
三潭印月——我不愛什麼九曲,也不愛什麼三潭,我愛在月光下看雷峰靜極了的影子——我見了那個,便不要性命。
阮公墩也是個精品,夏秋間竟是個綠透了的綠洲,晚上霧藹蒼茫裏,背後的群山,隻剩了輪廓!它與湖心亭一對乳頭形的濃青——墨青,遠望去也分不清是高樹與低枝,也分不清是榆蔭是柳蔭,隻是兩團媚極了的青嶼——誰說這上麵不是神仙之居?
我形容北京冬令的西山,尋出一個“鈍”字;我形容中秋的西湖,舍不了一個“嫩”字。
昨夜二更時分與適之遠眺著靜偃的湖與堤與印在波光裏的堤影,清絕秀絕媚絕,真是理想的美人,隨她怎樣的姿態妙,也比擬不得的絕色。我們便想出去拿舟玩月;拿一支輕如秋葉的小舟,悄悄地滑上了夜湖柔胸,拿一支輕如蘆梗的小槳,幽幽的拍著她光潤,蜜糯的芳容;挑破她霧彀似的夢殼,扁著身子偷偷的挨了進去,也好分賞她貪飲月光醉了的妙趣!
但昨夜卻為泰戈爾的事纏住了,辜負了月色,辜負了湖光,不曾去拿舟,也不曾去偷嚐“西子”的夢情;且待今夜月來時吧!
“數大”便是美,碧綠的山坡前幾千個綿羊,挨成一片的雪絨,是美;一天的繁星,千萬隻閃亮的神眼,從無極的藍空中下窺大地,是美;泰山頂上的雲海,巨萬的雲峰在晨光裏靜定著,是美;絕海萬頃的波浪,戴著各式的白帽,在日光裏動蕩著,起落著,是美;愛爾蘭附近的那個“羽毛島”上棲著幾千萬的飛禽,夕陽西沉時隻見一個“羽化”的大空,隻是萬鳥齊鳴的大聲,是美,……數大便是美,數大了,似乎按照著一種自然律,自然的會有一種特殊的排列,一種特殊的節奏,一種特殊的式樣,激動我們審美的本能,激發我們審美的情緒。
所以西湖的蘆荻與花塢的竹林,也無非是一種數大的美,但這數大的美,不是智力可以分析,至少不是我的智力所能分析,看蘆花與看黃熟的麥田,或從高處看鬆林的頂顛,性質是相似的;但因顏色的分別,白與黃與青的分別,我們對景而起的情感,也就各各不同,季候當然也是個影響感興的原素。蘆雪尤其代表氣運之轉變,一年中最顯著最動人深感的轉變;象征中秋與三秋間萬物由榮入謝的微指,所以蘆荻是個天生的詩題。
四溪的蘆葦,年來已經漸次的減少,主有蘆田的農人,因為蘆柴的出息遠不如桑葉,所以改種桑樹,再過幾年,也許西溪的“秋雪”,竟與蘇堤的斷橋,同成陳跡!
在白天的日光中看蘆花,不能見蘆花的妙趣;它是同丁香與海棠一樣,隻肯在月光下泄漏它靈魂的秘密;其次亦當地夕陽晚風中。去年十一月我在南京看玄武湖的蘆荻,那時柳葉已殘,蘆花亦飛散過半,但紫金山反射的夕照與城頭倏起的涼飆,叢葦裏驚起了野鴨無數,墨點似的灑滿雲空,(高下的鳴聲相和)與一湖的飛絮,沉醉似的舞著,寫出一種淒涼的情調,一種纏綿的意境,我隻能稱之為“秋之魂”,不可以言語比況的秋之魂!又一次看蘆花的經驗是在月夜的大明湖,我寫給徽那篇《月照與湖》(英文的)就是紀念那難得的機會的。
所以前天西溪的蘆田,它本身並不曾怎樣的激動我的情感。與其白天看西溪的蘆花,不如月夜泛舟到湖心亭去看蘆花,近便經濟得多。
花塢的竹子,可算一絕,太好了,我竟想不出適當的文字來讚美;不但竹子,那一帶的風色都好,中秋後尤妙,一路的黃柳紅楓,真叫人應接不暇!
三十一那天晚上我們四個人爬登了葛嶺,直上初陽台,轉折處頗類香山。
十月二十三日
昨天(二十二日)是一個紀念日,我們下午三人出去到壺春樓,在門外路邊擺桌喝酒,適之對著西山,夕暉留在波麵上的餘影,一條直長的金鏈似的,與山後漸次泯滅的琥珀光;經農坐在中間,自以為兩麵都看得到,也許他一麵也不曾看見;我的坐位正對著東方初升在晚靄裏漸漸皎潔的明月,銀輝滲著的湖麵,仿佛聽著了愛人的裾響似的,霎時的呼吸緊迫,心頭狂跳。城南電燈廠的煤煙,那時順著風向,一直吹到北高峰,在空中仿佛是一條漆黑的巨蟒,蔭沒了半湖的波光,益發襯托出受月光處的明粹。這時緩緩的從月下過來一條異樣的船,大約是磚瓦船,長的,平底的。沒有船艙,也沒有篷帳,靜靜的從月光中過來,船頭上站著一個不透明的人影,手裏拿著一支長竿,左向右向的撐著,在銀波上緩緩的過來——一幅精妙的《雪羅藹》,鑲嵌在萬頃金波裏,悄悄的悄悄的移著;上帝不應受讚美嗎?我瘋癲似的醉了,醉了!
飯後我們到湖心亭去,橫臥在湖邊石版上論世間不平事,我憤怒極了,呼嗷,咒詛,頓足,都不夠發泄。後來獨自劃船,繞湖心亭一周,聽槳破小波聲,聽風動蘆葉聲,方才勉強把無名火壓了下去。
十月二十八日 下午八時
完了,西湖這一段遊記也完了。經農已經走了,今天一早走的,但像是已經去了幾百年似的。適之已定後天回上海,我想明天,遲至後天早上走。方才我們三個人在杏花村吃飯吃蟹,我喝了幾杯酒。冬筍真好吃。
一天的繁星,我放平在船上看星,沉沉的宇宙,我們的生命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又摸住了我的傷痕。星光呀,仁善些,不要張著這樣譏刺的眼,倍增我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