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有人搬出金漆的箱子來，從那裏一盤一盤的倒出黑色的小球，像珠子一般，數不清楚。真的，五十萬元頭獎不曉得有多少珠子好換呢！他們把這小球按續不斷的往那銅球裏倒下去，發出郎郎的聲音，正如五十萬元現洋互相觸著的聲音，多麼可愛嗬！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三個金色的銅球在同時旋轉了，那聲音更加宏亮了；玲琅！玲琅！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這數字在那裏攪散了，錯綜了，又湊上了！
搖手疲乏地停下來，台下有一個中國人和洋人站起來報告了。兩個都是老頭子，頭上光光的禿盡了發，正像兩個〇字。
開始搖獎了！台下兩旁的書記官，新聞記者，都已預備好了鋼筆和紙頭。看台上坐著的，站著的，也都跟著從衣袋裏抽出了鉛筆和紙頭。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金色的銅球上。人群靜默著，如等待基督降臨一般的肅穆。每一個耳朵都豎起了，預備接受那頭獎的號碼：〇〇五一二八！
三個金色的銅球又玲琅玲琅的旋轉了三次，現在是倒轉的，他們要把那〇〇五一二八倒出來。
搖手停止時，站在旁邊的三個人把底蓋轉了一轉，便有三個小球先後的在金色的銅溜上轆轆地滾了下來，一直落到三個玻璃杯裏，發出玎玲的聲音。
一個戴著玳瑁邊眼鏡的人左手握著乙球裏滾出來的小球，右手握著丙球裏滾出來的小球，他要報告〇〇五一二八的號碼了。另一個戴眼鏡的人把甲球裏滾出來的小球握在手裏，他管的是頭獎……
申生的心被他們握住了。他的生命就在他們的手裏。他的〇〇五一二八頭獎號碼立刻要被他們當眾宣布了。那是生與死的裁判，幸與不幸的決定，他看見整個的人群全在那裏顫抖了。
看嗬，那個戴玳瑁邊眼鏡的人在注視手中黑球上的細小如蠅嘴的號碼了……他張開口，莊嚴地報告了：
“〇〇……”那聲音像鐵一樣。
申生的全身筋絡都漲綻了。他像坐在熱鍋裏透不出氣來，他的眼前籠罩下濃厚的白霧，他的耳內哄哄地有什麼在響，現在仿佛不再是那〇〇五一二八頭獎號碼了，現在是整個的人群的喊彩聲，鼓掌聲，對他慶賀的聲音了，……嗬！這樣快樂的日子，他從來不曾有過！他站起來了，他要走了，他的任務已經終了，他不必再在會裏陪著別人……
他抹了一抹眼睛，定一定神……突然，他戰栗起來了？
他看見了台上的那塊黑板上的白色號碼：〇〇六六六五！底下是“第七獎”！
像有誰用冷水從他的頭上潑了下來，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冷澈得痙攣起來，又呆木地坐下了。他現在才記得剛才隻聽到兩個〇字，並沒有用心的聽下去。
誰說的〇〇五一二八？誰敢哄騙他？
他用兩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咬著牙齒。他又站起來了，他要跳到那台上去，打毀一切，趕走那些可惡的人！……
“喂！坐下來！頭獎會來的！靜一點吧！急什麼呀！”有人拍著他的背，把他按倒在座位上。
他覺得這是一種侮辱，幾乎回頭伸出拳去，但他又立即止住了，而且回過頭去向那不相識的人笑了一笑。他覺得那個人的話不錯：頭獎會來的！現在還隻開始，急什麼呢？這成千成萬的人，誰不在靜靜地等著？頭獎〇〇五一二八是早已注定了的，遲早總會出來！〇〇五一二八不能讓別人走頭，不能讓別人分一點小小的喜悅嗎？七獎算什麼？隻得到兩百元錢！買摩脫卡還不夠！〇〇五一二八可不要這七獎！
他平靜了。他的眼光重複注射到那黑板上去，那裏換了號碼了：一二五一六七，七獎。
第二次搖出了，現在是第三次了。他聽見報告的數目是：“三八九二二五，七獎！”
“三八九二二五！七獎！”另一個人又重複的報告說。
他安靜的往台下望了去。
第四次小球又從銅溜上轆轆地滾到玻璃杯子裏了。“〇六〇九二二！”一個人報告說。“七獎！”旁邊那一個接著報告。隨後一個聽差提過來一塊木板，那裏有三個小孔，他們又把這三個小球擺在那裏，交他端給另外一個戴玳瑁眼鏡的人；那人望著小球上的號碼，對著播音機又重複地報告了一遍，即將甲球裏出來的號碼小球收了，那聽差便把剩下的兩個端給了台上的人，那人高舉起兩手表示已經取到，揭開乙丙銅球的蓋，又投了進去。
玲琅！玲琅！第五次搖獎接著來了：仍是七獎：一四六五七一。
玲琅！玲琅！第七次六獎：四〇五三二二。伍百元！
玲琅！玲琅！接著第七獎：三〇四三一一，一二五四二三，一三八二六八，二六一九五〇，三四八〇二五，一四二二四九，〇九八三二〇……
玲琅！玲琅！五獎出來了：二六一九五六！兩千元呢！
申生的心又有點動了。
玲琅！玲琅！〇〇的號碼又來了：〇〇二一八九，〇〇六三七六，六獎；〇〇四九六七，七獎！
誰的呢？沒有第二個人有這運氣，除了他！
他的心又突突地跳動了起來。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那銅球，那人群，又在大聲地呼叫這號碼了。棚頂上顯露著的小孔不就是〇〇，縱橫地交叉著的杆子，可就是五一二八了！申生抬起頭來，望著自己座位上的屋頂，那些一盞一盞的白色的圓電燈也排成了〇字，縱橫的黑欄杆也擺出五一二八的形式了！
人們抬著頭，握著筆和紙，豎著耳朵做什麼？不是在等待那頭獎〇〇五一二八嗎？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空氣在顫動，它的波浪是〇〇五一二八！
從篾棚裏漏進來的陽光和棚頂下的電光在銅球上閃爍著，也幻出〇〇五一二八！
他相信他的〇〇五一二八立刻要來了！立刻！
玲琅！玲琅！一六五二〇三，一一〇七五一，二〇二八七六，四八五四五〇，……七獎！一一三九七三，四九六二二三，二七二六九七，三二六一〇八！……六獎！……
玲琅！玲琅！三獎也出來了！三獎！一八五四六九！五萬元！
現在到了門口了！到了五十萬元的門口了！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玲琅！玲琅！二一三五七八，二六一八六四，三四二〇三五，三四八三八三，……七獎！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玲琅！玲琅！四六四九五四，四八三〇八二，一四四八七四，一五二四七六……七獎！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玲琅！玲琅！〇〇又來了！六獎：〇〇二二四三！七獎！〇〇〇八八〇！
“〇〇五一二八！……”報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