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紅了臉,低了頭的站著。
\"酒來了,\"說著,走進來了那一位年輕的姑娘,手托著盤。
\"請不要回想那過去,且來暢飲一杯熱烈的酒罷,親愛的。\"她牽著我的手,走近桌椅旁,從鬆妹剛放下的盤上取過酒杯,滿滿的斟了一杯,湊到我的口邊。
\"嗬--\"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一飲而盡。走過去,滿斟了一杯,送到她口邊,她也一飲而盡。
\"魯先生量大,請拿大杯來,鬆妹,\"她說。
\"是,\"鬆妹答應著出去了,不一刻,便拿了兩隻很大的玻璃杯來。
桌上似乎還擺著許多菜,我不曾注意,兩眼隻是閃閃的在酒壺和酒杯間。蘭英也喝得很快,不曾動一動菜,一麵還連呼著\"鬆妹,酒,酒\",鬆妹\"是,是\"的從外間拿進來好幾瓶。
我們兩人,隻是低著頭喝,不願講什麼話,鬆妹驚異的在旁看著。
無意中,我忽然抬起頭來。蘭英驚訝似的也突然仰起頭來,我的眼光正射到她的烏黑的眼珠上,我眉頭一皺,過去的影刷的從我麵前飛過,心口上中了一支箭了。
我嗬的一聲,拿起玻璃杯,狠狠的往地上摔去,砰的一聲,杯子粉碎了。
我回過頭去看蘭英,蘭英兩手掩著麵,發著抖,淒涼的站著,隻叫著\"酒,酒\"。我忽然被她提醒,捧起酒壺,張開嘴,倒了下去。
我一壺一壺的倒了下去,我一壺一壺的往嘴裏倒了下去......
一陣冷戰,我醒了。睜開眼一看,滿天都是閃閃的星。月亮懸在遠遠的一株鬆樹上。我的四麵都是墳墓;我睡在孺濕的草上。
\"嗬,嗬,又是夢嗎?\"我驚駭的說,忽的站了起來,摸一摸手槍,還在身邊,拿出來看一看,又看一看自己的胸口,歎了一口氣,複放入衣袋中。
\"砰,砰,砰......\"忽然遠遠的響了起來。隨後便是一陣淒慘的哭聲,叫喊聲。
\"唔,又是那聲音?\"我暗暗的自問。
\"這是很好的機會,不要再被夢中的人譏笑了!\"我鼓勵著自己,連忙循著聲音走去。
\"砰,砰,砰......\"又是一排槍聲,接連著便是隆隆隆的大炮聲。
我急急的走去,急急的走去,不一會便在一條生疏的街上了。那街上站著許多人,靜靜的聽著,又不時輕輕的談論。我看他們鎮定的態度,不禁奇異起來了。於是走上幾步,問一個年輕的男子。
\"請問這炮聲在什麼地方,離這裏有多少遠?\"
\"在對河。離這裏五六裏。\"
\"那末,為什麼大家很鎮定似的?\"我驚奇的問。
\"你害怕嗎?那有什麼要緊!我們這裏常有戰事,慣了。你似乎不是本地人,所以這樣的膽小。\"他反問我,露出譏笑的樣子。
\"是,我才從外省來。\"我答應了這一句,連忙走開。
\"慣了,\"神經刺激得麻木便是\"慣了\"。我一麵走一麵想。\"他既覺得膽大,但是為什麼不去救人?--也許怕那路上的狗罷?\"
叫喊聲,哭泣聲,漸漸的近了,我急急的,急急的跑去。
\"請救我們虎口殘生的人......請救我們無家可歸的人......請救我們無父母兄弟妻女的人......你以外的人死盡時,你便沒有社會了,你便不能生存了......死了一個人,你便少了一個幫手了,你便少了一個兄弟了......\"許多人在遠處淒淒的叫著,似像向我這麵跑來,同時炮聲、槍聲、隆隆、砰砰的響著。
我急急的,急急的往前跑。
\"噲!站住!\"一個人從屋旁跳出來,拖住我的手臂。\"前麵流彈如雨,到處都戒嚴,你卻還要亂跑!不要命嗎?\"他大聲地說。
\"很好,很好,\"我掙紮著說。\"不能救人,又不能自救,沒有勇氣殺人,又沒有勇氣自殺,咒詛著社會,又翻不過這世界,厭恨著生活,又跳不出這地球,還是去求流彈的憐憫,給我幸福罷!......\"
脫出手,我便飛也似的往前跑去。隻聽見那人\"瘋子!\"一句話。
撲通一聲,不提防,我忽然落在水中了。拚命掙紮,才伸出頭來,卻又沉了下去。水如箭一般的從四麵八方射入我的口。鼻、眼睛、耳朵裏......
\"醒醒罷,醒醒罷!\"有誰敲著我的紙窗,憤怒似的說。
\"嗬,嗬--誰呀?\"我朦朧的問,揉一揉睡眼。
黑沉沉的看不見一點什麼,從帳中望出去。沒有人回答我,隻聽見呼呼的過了一陣風。隨後便是窗外蕭蕭的落葉聲。
\"又是夢,又是夢!......\"我咒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