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學校明天放假,愛羅先珂君請你明晨八時到他那裏,一同往西
山去玩。\"一位和愛羅先珂君同住的朋友來告訴我說。
\"好極了,好極了!\"我喜歡得跳了起來,兩隻手如鼓槌似的亂敲著桌
子。
同房的兩位朋友見我那種樣子,哈哈的大笑了。
住在北京城裏,隻是整天的吃灰吃沙,縱使有鮮花一般的靈魂的人也得
憔悴了。
到馬路上去,不用說;大風起時,院子內一畚箕一畚箕掃不盡的黃沙也
不算希奇;可是沒有什麼風時關著門,房內桌上的灰也會漸漸的厚起來,這
又怎麼說呢?
北京城裏有幾條河,都如溝一樣的大,而且臭不堪聞。有幾個池多關在
皇宮裏,我不知他們為什麼叫那些他為\"海\",或許想聊以自慰罷。所謂後
海,現在已種了東西。
北京城裏也有幾個小山,但是都被鎖在皇宮裏。
這樣苦惱的地方,竟將飄流的我留了四五年,我若是不曾見過江南的風
景倒也罷了,卻偏偏又是生長在江南。
許多朋友都羨慕我,說我在北京讀了這許久書,卻不知道我肚裏吃飽了
灰。
西山離城三十餘裏,是一座有名的山,到過北京的人,大概都要去遊幾
次。隻有我這倒黴的人,一聽人家談起西山就紅了臉。
來去的用費原化不了多少,然而\"錢\"大哥不聽我的命令,實在也是無
可奈何的事情。
撲滿雖曾買過幾次,但總不出半月就碎了。
從高櫃子上換得的幾千錢,也屢屢不能在衣袋中過夜。
不幸,住在北京四五年,竟不曾去過一次。這次愛羅先珂君邀我一道去
遊這裏的名山,我還不喜歡嗎?
和愛羅先珂君同住的朋友走後,我就急忙預備我的東西。從洗衣作裏取
回了一身襯衣,從抽鬥角裏找出了一本久已棄置的抄寫薄,削尖了一支短短
的鉛筆,從朋友處借來了一隻金黃色的熱水瓶。
晚飯隻吃了一碗,因為我希望黑夜早點上來。
約莫八點鍾,我就不耐煩的躺在床上等候睡神了。
\"時間\"是我們少年人的仇敵。越望它慢一點來,好讓我們少長一根胡
髭,它卻越來得迅速,比閃電還迅速;越希望它快一點來,好讓我們早接一
個甜蜜的吻,它卻越來得遲緩,比駱駝還遲緩。
\"天亮了嗎?天亮了嗎?\"我時時睡眼矇矓的問,然而仔細一看,隻是
窗外的星和掛在牆上的熱水瓶的光。
\"亮了!亮了!??\"窗外的雀兒叫了起來。我穿了衣,下了床,東方
才發白,不敢驚動同房的朋友,隻輕輕的開了門走到院中。天空淺灰色,西
北角上浮著幾顆失光的星。隔牆的柳條兒靜靜的飄蕩著,一切都還在甜睡中,
隻有三五隻小雀兒唱著悅耳的晨歌,打破了沉寂。我靜靜的站著,吸著新鮮
的空氣,腦中充滿了無限的希望,渾身沐在歡樂之中了。天空漸漸變成淡白
的--白的一淺紅的--紅的--玫瑰色的顏色。雀兒的歌聲漸漸高了起
來,各處都和奏著。巷外的車聲和腳步聲漸漸繁雜起來。一忽兒,柳梢上首
先吻到了一線金色的曙光,和奏中加入了鵲兒的清脆的歌聲。巷內的人家都
砰嘭的開了門,我的旅館的茶房也咳嗽著開了大門。我回到房中,那兩位朋
友還呼呼的酣睡著。開了窗子,在桌旁坐下,看著他們沉醉似的微笑的臉,
我暗暗的想道:
\"西山也有如夢一般的甜蜜嗎?\"
一會兒,茶房送了臉水來。我洗過臉,掛上熱水瓶,帶了簿子和鉛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