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一條出路
在這個窒息似的年頭,青年們有一個一致的要求,便是“我們需要一條思想上的出路”。
回想到十餘年前的“五四”運動,那是中國青年的黃金時代,開中國青年思想的新紀元。在“五四”以前,中國青年可以說是沒有思想,思想上沒有出路也沒有方法;“五四”運動爆發後,研究學術的風氣是濃厚了,研究學術的工具是改革了,其在政治上及國際上的價值和影響姑不論,而青年思想界的開放實在是彰明的事實。各種刊物風起雲湧,學術研究討論團體的組織,西洋各種學說的具體介紹,是的,在我們青年的曆史上還有比這更欣榮的時代麼?從前的青年隻曉得讀書,被動地並且枯燥地,他們的生活完全和社會現實隔絕,從這時起才知道除掉死讀書以外,還有比讀書更重要的思想問題,在這裏我們找到自己的生命,曉得人生是怎麼一回事,並且對於現實社會的一切疑問都設法解釋,對於政治我們不能再放任,對於社會我們也得探視一下,總之,在五四時中國青年找到他自己的生命了。
但不幸自從五四以後,中國青年受著不良環境的壓迫,又跑回原路了。(中略)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了,青年們在這窒息似的空氣中,激蕩著熱烈的革命意識和同情,他們在悲壯呼喊,他們在秘密活動,在他們之前有一個憧憬,希望革命成功,那麼青年們便見光明了,在革命的同情和工作的麻醉中,對於暫時的苦悶我們很能忍受。革命成功了,寧漢分裂了,於是而國共分家,於是而清黨運動,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我真不知道中國青年究竟被犧牲掉多少?國民黨可以容共或反共,要人們的言論可以分歧,對於總理的遺教各有各的見解,但青年們便在他們的矛盾中犧牲了。
中略)
去年九一八事變突發後,全國人心大震,嚴重的國難更給予青年以極大的刺激,為愛國的情緒所激蕩,青年們似乎有了出路了,救國不是我們惟一的出路麼?各校義勇軍風起雲湧,抗日救國的呼聲高達雲霄,三次入京請願,冒風雪忍饑餓以督促政府收複失地,情形是何等悲壯熱烈!曾幾何時,抗日組織奉命解散了,學生們的團結也被分化了,於是盛極一時的青年運動,至此銷聲匿跡,看到今日社會上的歌舞升平,真要以為東北已經收回,日本軍隊已被我們趕回東京灣去了。“風蕭蕭兮浦江寒,不達目的兮誓不還!”當年的豪氣慷慨,而今已同隔世了。在公園裏的是對對情侶,電影院咖啡店和跳舞場都充滿著青年學生,在這國難嚴重的當兒,這是什麼一種氣象?但細想也難怪,我們沒有一條出路,除掉用物質的享受以及聲色犬馬來迷醉我們的心靈外,試問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難道坐守著苦悶死了不成?
許多朋友是送命或坐牢了,許多朋友是腐化或墮落了,隻剩下我們一般“革命不幹腐化不願”的青年,在窒息似的空氣裏苦悶地生活著。埋頭讀書麼?讀書為什麼?對於大眾的社會有什麼貢獻?走進社會的內層麼?環境不允許你,你得當心你的頭顱;況且社會給予我們的是如何一個可怕的現象,我們要大聲疾呼,但是當局不允許你。閉著眼睛不看麼?都市生活的矛盾以及內地民生的疾苦依然刺激著你,在我們腦海裏盤旋著農村經濟的崩潰和災區人民的哀號,天氣慢慢涼了,義勇軍還在那兒單衣抗敵,這些都在暗暗地扯碎自己的心。用跳舞看電影喝酒打牌或是唱電影名曲和“毛毛雨”來麻醉自己吧,那也未始不是一種辦法,但我們的良心不允許我們那樣做。
然而在這個窒息似的時代,我們難道讓自己苦悶死麼?我們要找尋出路,什麼是現代青年的出路呢?
下略)
星 翁
答:星翁先生的這封信,可以代表大多數純潔青年的呼聲,記者也是一個青年,聲應氣求,倍覺淒切。關於這封信的要旨,似可撮出兩點來略加研究。
第一點可以說是修養和救國的問題。“修養”這個名詞的本身無從討論,要討論的是它的內容和方向。如果修養隻不過從個人做出發點,隻打算“獨善其身”了事,甚至養成一般“犯而不校”“唾麵自幹”的奴性,那是民族墮落的源泉,反修成民族的罪人!如果修養是從社會做出發點,那末就是革命的事業也需要革命的修養。即如星翁先生的朋友所提到的“隻有以革命的團結的力量衝出一條血路”,這種革命的力量有待於準備,也就有需乎修養。嚴密的組織,精密的理論,準確的信仰,具體的策略,紀律的行動,都是修養或造成革命力量的要素,因為必須有了這種種才能發生出革命的力量來。救國事業當然不是靠著幾個個人的修養便可解決,星翁先生的朋友的意見是對的,因為環境不改造,製度不變更,社會的惡製度和惡環境就是罪惡的淵藪,就是罪惡的製造場。
第二點是我們要找尋出路。關於這一點,記者在《生活》七卷第四十一期的“信箱”裏《從言論到實際》一文已略有論及。中華民族有出路,我們才有出路;中華民族沒有出路,我們也就沒有出路可言。所以此處所謂出路,也可以說是中華民族的出路。關於中國的政治經濟財政軍事教育等等方麵的問題,在《生活》上都曾經發表過原則上的研究,藉供國人的參考。中華民族要走上她的正當的途徑,不得不鏟除障礙;要鏟除障礙,無疑的是需要一個大的改革。但是改革不是盲動所能僥幸成功的,必須有充分的準備,具備種種客觀的條件,然後真實的力量才能產生。中華民族如不亡,這樣的一個大的轉變是必要到來的。在青年們如未即有機會直接參加,至少可先從事於積極的準備,所謂準備,並非說不管現實而隻埋頭讀死書,乃在為大眾的福利而研究,而努力,同時對於現實即不得不予以深切的注意。為個人利害而研究學問,檢討問題,是充滿了自私自利的意味而且也得不到出路,無疑的是要沒落的;為大眾福利而研究學問,檢討問題,乃至談一段話,作一篇文,以及其他種種活動,都以此為鵠的,方向既有所專注,心神自有所集中,隨時隨地都可含有推進新時代車輪的可能性。有力量的組織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是由人造出來的,所以還須靠人的努力。
忍受不住的苦悶
上略)
韜奮先生對於我的《我們需要一條出路》那封信,已經有了回答,並且已經看過了。韜奮先生的熱心是很可感激的,在這個苦悶的年頭兒,青年們能夠得到一點同情已經不易了,何況韜奮先生熱忱地指導我們那麼許多?他對於我們的貢獻實在不少了,我們更有何求!韜奮先生的答複,我大致是滿意的;他的意見可分兩點,第一是修養問題,他說革命的力量有待於準備,也就有需乎修養,這一點最使我滿意。在從前我以為一個積極的人是沒有顧忌的,等到他閉門養晦,從事修養,已經入於獨善其身的個人主義了。所以我一向以為“修養”是個人主義的專利品,也惟有個人主義才配談修養,換一句話,便是把“修養”消極化了。我很感謝韜奮先生告訴我革命也需要修養。其實我的陷於錯誤也難怪的,在這個充滿著黑暗和矛盾的社會裏,革命者無暇顧及自身的修養,而因為一般人類是太自私自利,寡廉鮮恥了,所以社會上遇到很少有一兩位獨善其身的人,也就有“際此末世不可多得”之感,無形中使我欽慕那些砥節勵行律己以嚴待人以誠的人,雖然我自己連這一層也沒有做到。
韜奮先生的第二點意見,說到我們要找尋出路,他告訴我們青年的出路也就是中華民族的出路,他勸我們從事積極的準備,為大眾的福利而研究,而努力,同時對於現實即不得不予以深切的注意。這些話我完全同意,可是我們準備到那一天為止呢?照中國目前的混亂看來,未來的轉變是一個有希望的充滿革命意識的變動,還是一種混亂的輾轉屠殺,使中華民族入於萬劫不複的厄運,殊不可必這真是使我們展顧前途而感到無限焦灼的事。同時,在這準備期間,我們雖有心準備,其如環境不予我們以準備的餘裕和機會何?我們以大眾福利為目的而研究,而努力,而注意,但在在都是障礙,危險。況且我們在準備期內不能閉了眼睛,聾了耳朵,對於四周的一切不感到刺激,有刺激便不免痛苦,因痛苦而複陷於苦悶,我們不是偶像的崇拜者,也不能迷信前程,我們忍受不住準備期間的苦悶。(下略)
星 翁
按:這是星翁先生寫給本社同事寒鬆先生的一封信。寒鬆因事請假三星期回鄉去了,他臨走的時候,把這封信留下給我看,我覺得這封信裏所提及的“忍受不住準備期間的苦悶”,倒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因為這是大多數有誌青年所感到的一種異常苦痛的問題,所以要乘此機會把這封信公開發表,並略附管見,以供研究。
我們為什麼感覺到苦悶?不外乎不滿意於現狀;不滿意於現狀,即是要改造現狀,可見“苦悶”是不平等的社會製度的崩潰的預兆,也可見“苦悶”是催促社會進步的發動機。倘若沒有人覺得苦悶,便是人人都覺得滿意,那末現狀便已達到了盡善盡美的境域,用不著我們再有什麼努力了。但是“苦悶”之所以能推進新時代的車輪,其樞機在乎我們一麵感覺苦悶,一麵仍在繼續不斷的努力;倘若苦悶至於妨礙工作的進行,那末“苦悶”反為進步的障礙了。到了這樣的狀況,意誌薄弱的人大概隻有兩條路走——至少依這種人自己看來——一條是自殺的路,一條是同流合汙的路。想走第一條路的人,是感覺到天下滔滔,惟我獨醒,一人之力既無挽狂瀾於既倒之可能,世界如此齷齪,不如死去,一瞑不視,來得幹幹淨淨,甚至視此為有勇氣的行為,覺得敢死就是勇氣!至於為著什麼死,死得有無價值,都在糊裏糊塗中不願加以考量,或不知加以考量。自暴自棄的走入第二條路的人,是感覺到一人的力量既屬有限,所謂大廈非一柱所能支撐,何必自苦,不如得樂且樂,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度此殘生罷了。就普通觀念看來,也許有人覺得第一條路比第二條路來得清高,其實這兩條都是墮落的路,從社會的立場看來,都是社會的罪人,都是以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做出發點的流毒!因為走第一條路的人的犧牲,不是為社會大眾的福利而有所犧牲,實為著他自己想一了百了,實為他自己懶惰,怕奮鬥或不願奮鬥而犧牲,這完全是從個人方麵著想的。走第二條路的人,那是實行個人的享樂主義,顯然的是在那裏開倒車,更不消說了。
能知道苦悶的人,當然是在社會中比較有覺悟的分子,以比較有覺悟的分子——有革命意識的分子——徒以受了從個人做出發點的人生觀的流毒,自殺的自殺,腐化的腐化,無意中減少社會向前推進的力量,這是何等痛心的現象!要免除這種歧途而保持繼續向前努力的勇氣,最重要的是要把個人和社會看清楚,要明白個人和社會的關係,換句話說,要鏟除從個人作出發點的人生觀,確立從社會作出發點的人生觀。
我們要知道社會是動的,是向前進的,必須適合大眾需要的新時代是必要到來的,我們的努力不過能加快它的速率,提早實現的時期,並不能憑空造出烏托邦來。社會才有力量,個人自己本來沒有什麼力量,能看準社會的潮流而向著正確的方向努力,然後個人才能發生力量;但是這種努力決不是從個人作出發點,卻是從社會作出發點;而社會製度的改革又每恃乎比較長期的鬥爭,此“期”的“長”度究竟如何長,這是和努力者的工作和數量成正比例的。我們隻須不違反社會大勢向前進的正確方向,做此長期鬥爭中之一戰鬥員,便盡可盡我力量努力做去,無所用其失望,亦無所用其躁急。有我理想中的集團可得參加,力量自然更大,倘一時未有機會參加,也未嚐不可暫在自己工作上努力。我是做教員嗎?我便要把正確的思想灌輸給兒童青年,決不把反革命開倒車的思想來毒害他們。我是做報館主筆嗎?我便要把正確的思想提出和讀者商榷,決不作反革命開倒車者的代言人。我總盡我的力量幹去就是了。隻要方向看得對,我努力一分,必有一分效果,也許是一時看不見的效果。就是世界上的革命家,他們也不過看準社會前進的路線,聯合同誌往前走,而且即不知終身能否一定走得到而還是要向前走著。我們隻要走的路對,萬一未走到而先不由自主的送進了棺材——決非自殺——那也不在乎,橫豎大隊人馬組成的社會還仍在那裏向前進。我自問隻要未曾做過它的前進的障礙物,並且還盡我所能在催促前進的工作上不無盡其力之所能及的貢獻,那就是半途不幸送進了棺材,也可含笑瞑目了。像上麵所說的走第一條和第二條路的人,他們拆爛汙的程度也許略有差異,而都是把個人看得重看得大,把社會看得輕看得小,死的生的都不但不在催促新時代實現上有所努力,而且都做了社會前進的障礙物,做了社會的罪人!
根據上麵的討論,對於星翁先生所提出的“怎樣解除準備期間的苦悶”一問題,也許可以得到相當的答案,那就是:既經明白我們既不能以個人的力量演回乾轉坤的魔術,好像個人的英雄主義的幻夢,那就除了看準社會前進的正確方向,隨時隨地抓住機會朝準這個方向作盡量的努力外,關於時間的久暫(即何時能達到所希望的境域),不必問,問亦無益(因為非個人的力量所能預定),這樣便不致因苦悶而妨礙工作的進行了。(苦悶的解除須俟達到所希望的境域的時候,此時但求其不致妨礙工作的進行而已。)
烏煙瘴氣的現狀,凡是略有思想的人,沒有不感到苦悶的;但是這種苦悶既非為個人的前途著急,乃是為社會的前途展望,便隻能愈益鼓勵我們的向前努力,看準方向,盡我們的力量幹去。正是因為不能忍受,所以要幹——無論是準備的幹或是實際的幹,這是要依各人的能力和環境而定——如能忍受,也就不必幹了。
人生究竟
這是懷疑很久的問題了,時常想給他以圓滿的解說。但終因朋友們的議論紛紜,而擱置在漫漫無主的心裏。在第五十期的《生活》裏,有著這樣幾句話:“徒以受了從個人做出發點的人生觀的流毒,自殺的自殺,腐化的腐化……要免除這種歧途而保持繼續向前努力的勇氣,最重要的是要把個人和社會看得清楚,要明白個人和社會的關係,要鏟除從個人作出發點的人生觀,確立從社會作出發點的人生觀。”
當我讀到這幾句話時,我再二再三的讀,再二再三的想,神經的興奮,使我自習也自習不成了。
先生,倘若你肯抽出點空答複我,那是盼望欣幸之至。
人生究竟是為個人呢?還是為社會群眾?還是二者都是?為什麼?
前年曾經嚐了Prison的風味,去年在故鄉作點事,人們都說是“特別胡鬧”。於是滾蛋大吉,跑回家裏去,家長給我以教訓:“你跟著別人鬧什麼?人家都是為了名為了利才去鬧,你作什麼?為名為利?你還沒有受過刺激?受的挫折還很小?跟著別人胡混,隻是為別人作墊腳石,作什麼?”
我想到幾位朋友的言論,我發生了很大的懷疑!“人究竟是為自己,為他人?”記得某雜誌上一文裏一位主人公說:“豬一樣的爬,狗一樣的滾,向獄吏討饒,向混蛋求情……”(原文記不清),因是她改變從前的行為,恣意去享樂去,她說她要“忠於自己”。
有的朋友們用感情激動我說:“人是社會的動物,離了社會,個人就不能生存,為了求得自己的幸福,必須在求得群眾的幸福以後。”我曾經被他們激動過,而同他們抱同樣的見解,但有時則又懷疑著,這仍是為了自己,不得不先為社會,動機原並不在社會,而仍是自己。
有的則竟說:“一切要由己推人,因為人不是為他人而生的,並不是因為有了別人,才生了自己來去助別人去,所以一切先己而後人。”我雖知是詭辯,但還想也有一部分理由,因為人無論如何不是為別人而生存的。
但這樣一來,那一切舍己為群的人們豈不盡是傻瓜了麼?因此我不敢相信。
有的說那些英雄事業的首領者,多半是棄利而取名,那末也是為個人的了。
先生,我以至誠希望你的具體的答複。
甫 嶺
答:“動物的個體,他本身具備有他自己生存所需要的各種器官,至於人類社會的個體,自分業發達以後,他便不能沒有社會而單獨生活。像魯濱遜那樣沒有任何機關以生產任何物件,這種事實隻能在兒童故事書裏及資產階級的經濟學裏找得出來……人類本來就倚賴社會而受社會的支配……”(見考茨基K.Kautsky所著《人生哲學與唯物史觀》第五章《社會主義的倫理》)“社會之外的個人,沒有社會的個人,這是不可思議的。我們也不能設想先有一個個的個人存在著,好像先存在於所謂‘自然形態’中,然後走攏集合起來,由此組成社會……如果我們追溯人類社會的發展,便知道人類社會原來就是由人群組成的,決不是先由許多單獨的個人,各自散居於各處,忽有一天大家覺得在一起共同生活是件好事,先在會議中談得大家滿意之後,才聯合起來組成社會。”(見布哈林Nikolai Bukharin所著《曆史的唯物論》九十五及九十六頁)一個人一出娘胎之後,就在社會中生長著,就和社會結不解緣,所以在實際上個人和社會是分不開的,他的動機,他的行動,都是在社會環境中實際生活裏所養成的。於此也許可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個人為社會而生存呢?還是社會為個人而生存?也就是甫嶺先生所謂“人究竟為自己,為他人?”個人要求生存,這是人類的本能,無可否認的事實,但依實際生活的經驗,個人生存必於社會生存中求之,所以為社會求生存,就是為個人求生存,個人既脫離不了社會而做魯濱遜,在實際上個人和社會即無法分開,既無法分開,個人生存和社會生存原是打成一片的,同時生存,說不出誰為著誰。不過個人不能不恃社會之生存而生存,社會卻不因有一二個人或一部分個人的死亡而消滅;還有一點,隻有社會能給個人以力量,離開社會(假設有的話)的單獨個人便無力量可言:所以可以說社會是超越個人的。“從個人作出發點的人生觀”,往往把自己看得比社會大,甚至幻想他是可以超社會而生活的,不知道隻有在社會中活動的個人才有他的相當的力量,必須看準社會大勢的正確趨向而努力的,才有相當的效果可得,那些“自殺的自殺,腐化的腐化”,就是對於這一點看不清楚;倘他能了解“從社會做出發點的人生觀”,便明白隻有社會有力量,單獨的個人是沒有力量的,隻有在社會中積極活動的個人才有力量可言,自殺和腐化都是和“在社會中積極活動”斷絕關係的行為,決不是了解“從社會做出發點的人生觀”的人所願做的。
甫嶺先生的那位朋友說“人是社會的動物,離了社會,個人就不能生存”,這幾句話是對的,這是實際的情形,並不是“感情激動”。至於說“動機原並不在社會,而仍是自己”,我們如不忘記社會包括個人,個人無法自外於社會,便知道無所謂在彼或在此的鴻溝了。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觀點來批評這幾句話:“為了求得自己的幸福,必須在求得群眾幸福以後”,其實“群眾”便包括了“自己”,“自己”也就是“群眾”中的一分子。
個人的生存不得不附於社會的生存之中,這固然是鐵一般的事實,但是有的情願為社會的生存努力奮鬥而犧牲自己,這卻怎樣解釋呢?我以為這可分兩點解釋:一點是最直接被壓迫被榨取的階級,物質上及精神上均受到極度的痛苦,生和死原就沒有什麼區別,為求解除壓迫而奮鬥,幸而及身目睹解放的效果,固得和被解放的社會共存,否則雖死亦無所失。還有一點,雖非最直接被壓迫被榨取的階級,但因在社會生活中所養成的社會意識的作用,雖個人的生活比較的安逸,一看到周圍的苦楚黑暗殘酷的情形,也感到極度的煩悶,不得不受社會上大多數共同要求的勢力所支配,願為社會的生存而犧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