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婚宴有沒婚宴的好處,親友一起吃頓便飯更顯親近。新人住到了酒店裏,自然是連鬧洞房這一步都省了,但還是依著老例兒把酒店布置的滿眼紅,在婚床上撒了棗、生、桂、子,桌上也擺了合巹酒。
顧欽在外頭送客,晏婉一個人在房間裏等他,等了老半天也不見人回來。佟家帶過來的幾個丫頭婆子就住對麵房間,但她也不好意思派人去催。慢悠悠洗完了澡,便無事可做了。牆上的鍾它雖然滴滴答答地走,卻像個懶漢,過老半天再看它,好像也沒走幾步。
晏婉等得無聊,把床上騰了一片兒地出來,躺靠在床頭。腰下頭有遺漏的一粒花生硌得她難受,摸出來正想要扔到一邊去,想起嬤嬤的話,“婚床上的東西可不能亂丟”,索性就剝了吃了。
這一吃就收不住了,本來為了漂亮,昨天和今天吃得就不多,這香噴噴的花生勾起了她肚子裏的饞蟲,她便一邊看著酒店送的雜誌,一邊摸著床上的東西吃了起來。
顧欽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的新娘子正在床上抹眼淚,那點酒意登時就散了。快步走到床邊,半蹲到她麵前,“怎麼好好哭起來了?”
晏婉正沉浸在雜誌上連載的虐戀情深的故事裏,冷不防被他這麼一嚇,打起嗝來了。顧欽忙倒了水給她,喝了兩杯,那嗝兒怎麼都停下不。晏婉要急哭了,新婚夜,打著嗝兒圓房嗎?也太丟人啦!
“完了,呃……我會不會一直這樣,呃.....這樣打下去?”
顧欽安慰她道:“不會的,一會兒就停了。”
晏婉隻得等著,比新郎等入洞房還著急。不想被顧欽看到她這樣滑稽的樣子,便推他進去洗澡。趁他洗澡的時候,晏婉忙撥了家裏的電話。
佟太太本就沒有睡意,在床上翻來翻去的。佟老爺今日大悲大喜的,精神肉體都十分疲憊。好容易睡著了,又被佟太太翻身聲吵醒了。
“哎呀,怎麼還不睡啊?”
“睡不著,心裏覺得空落落的。又擔心六兒。”
佟老爺閉著眼睛,拍了拍太太,“有什麼好擔心的。姑爺人在跟前你也瞧仔細了,是個好孩子,還不放心什麼?”
男人是很難理解一個女人對孩子的那種心的。她擔心的事情太多太瑣碎,因此反而難以同什麼人訴說。那是一種隻有有女兒的女人才能懂得的心情。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有守夜的丫頭低聲道:“老爺太太,六格格打電話來,說要跟太太說話。”
佟太太聞言猛地坐起身,“我就說心裏總不踏實,怎麼這會兒打電話來?”
佟老爺一邊安慰妻子,一邊也起了身。老夫妻倆披著衣服往書房去,路上忍不住嘀咕,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才能讓姑娘半夜三更往娘家打電話?然後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麼,互看了一眼。
佟老爺爺覺得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問出了聲,“那個,放了嫁妝畫沒有?”
佟太太腦子一亂,好像沒放?但姑娘不懂,姑爺總會吧?別不是嚇到了姑娘?
兩人提心吊膽步履匆匆地來到電話機旁,一拿起電話,就聽到晏婉略帶焦急的聲音壓低著問:“額娘,呃…….怎麼辦啊,我打嗝,呃……它停不下來啊,呃……”
虛驚一場。
佟太太長出一口氣,又好氣又好笑,在電話裏說了幾個土方法。顧欽洗了澡出來,晏婉正說完了放下電話。他擦著頭發走到她身後,“給誰打電話呢?”
晏婉擺擺手,“呃,問我額娘,呃,怎麼止嗝。”
“有辦法嗎?”
辦法都不好用啊,喝涼水,屏息,都試過了。
“你打我一下。”晏婉指了指自己。
“打你?”顧欽簡直要笑出聲了。
“不是往死裏打啊,就是狠狠拍我一下。”
可他怎麼舍得打她呢?象征性地在她後背拍了兩下。“有用嗎?”顧欽深表懷疑。
“你這樣摸兩下,呃,怎麼能有用?要用點,呃,力氣啊!”
“那我使點勁兒?”
“呃!”
可這對話聽起來,怎麼就這麼古怪?顧欽卷了袖子,手高高揚起來,然後拍下去,還是收著力氣拍的。
晏婉覺得這巴掌快把她拍吐血了,可嗝還在。她惱得顧不上形象了,新娘子的嬌羞也沒了,滾進他懷裏,“不行,呃,不行,你力氣太大了,呃,回頭,嗝沒停,呃,新娘子給你拍死了。”這還不算,明天一準兒上報紙,全定州的人都要看她的笑話。
其實他是知道一個方法的,隻是說出來吧,像個流氓,但到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欺身下去,聲音如耳語,“我有個辦法,要不要試試?”
“呃!”
“我給你揉揉胸口吧。”
“怎麼,呃,揉?”
就知道她要這麼問,顧欽忽然微微笑起來,伸手把旁邊的燈擰暗了一些,房間裏一下有了曖昧的氣氛。
晏婉也覺察到他笑容細微的變化。記得他從前是不怎麼笑的,後來會對著她笑了,是縱容寵愛的那種笑。而現在,剛洗過的頭發散漫,領口的扣子也散了幾粒,袖子卷著露出小臂——那慵懶隨意的樣子,又有點像在小姐閨房裏胡鬧的公子哥兒。
不,她不再是小姐了,從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妻。他會把她從一個女孩子變成一個女人……晏婉的思緒斷在了這裏,他從身後抱住她,唇貼住她的耳廓,一隻手先是有些踟躕,然後才慢慢落在了她的胸口。
剛碰到的那順間,晏婉立刻就屏住了呼吸,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手也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始順著一個方向輕輕揉了起來。
他是很規矩的,但那地方,想規矩都規矩不得啊。
晏婉緊繃著背,心像被揉亂了。有些手足無措,想去按住他的手,可他的手太燙,她不敢碰。隨著掌心的移動,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被喚醒了一樣,呼呼吐著熱氣,把血管裏的血液都燒沸騰了。終於想不起來打嗝的事情了。
喜娘到底在床上撒了多少東西,好像又沾在她身上了。硬邦邦的什麼東西,一直頂在她後麵,不舒服極了。她扭了扭身子,耳邊聽到他漸重的喘息。晏婉覺得好抱歉呀,瞧把人家累的……
等到她意識到已經不打嗝了,她扭過頭,想對他說可以停了,但她的臉剛轉過去就和他的唇碰在了一起。
她的後背鬆散了下來,骨化成了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的位置也變了。他在她上方,目光裏的欲望很濃烈。他剛要低下頭親她,晏婉忽然噗嗤笑起來,“等一下。”
顧欽蹙了蹙眉頭,等她下麵的話。晏婉反手從腰下摸出一粒桂圓,“硌著我了。”
顧欽伸手接過去,放到床頭。想了想,還有點不放心,手伸到她身下,仔細得摸了一遍。晏婉被他的手弄得發癢,一直在笑。
總算沒有什麼東西了。不知道是誰這麼舍得,在床上撒了這麼多東西。
顧欽把她撈起來,她跨坐在他身上,兩個人麵對著麵,呼吸交接。像什麼呢,渴望了好久的想吃的肥肉,如今就擺在麵前,有點不知道怎麼下嘴。
“呀,忘了喝合巹酒了。”晏婉說。
顧欽托著她走過去拿了酒,卻沒分成兩杯,自己一個人全含在嘴裏。晏婉正想說,“你怎麼一個人全喝了呀?”他的唇就貼過來,把嘴裏的酒渡過去一半給她。
晏婉吞了酒,伸出胳膊掛在他脖子上,噙著笑一遍又一遍看他,手在他頭發裏揉著。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所有的事情了。她的手從頭開始往下溜,一路下去把他襯衫的扣子都解了。一點點摧毀他平日穿著戎裝時的那種禁製感,讓她有一種惡趣味得逞的滿足。她孜孜不倦地欣賞、觸碰著現在完全屬於自己的一切。拆開來的尋常,組合到一起,處處都在她的審美點上。
他雖然一動不動,但目光卻已經做了很多的事。現在,他想做更多的事。
頭抵著頭,唇在輕啄。人是可以這樣緊密地擁在一起的。晏婉想起以前讀過的關於中國傳統建築的一本書裏的榫卯結構。連接,咬合,支撐,這樣的結構堅固,且能承受巨大的衝擊力。就像現在這個姿勢。榫頭頂在榫槽處,等待工匠巧手的拚接。但那榫頭尺寸有點大得出乎想象,她在想,要怎樣才能拚在一起呢?會裂開的吧?
看她有點分神,顧欽輕輕咬了咬她的耳珠,“想什麼呢?”
“你,會不會?”她的手不安分地在屬於自己的領地上探索,想起這個很嚴肅的問題,小聲地問。
不能說會,也不能說不會。說會也會,說不會也不會。世界上有比“To be or not to be”更難回答的問題。一個饑餓的人,在看到食物的時候,隻有“把它吞下去”那一個念頭,他很難去考慮刀叉怎樣握,怎樣才能吃得優雅漂亮。但他牢記著同僚們給予的忠告,“慢慢吃,細嚼慢咽,越久越好。”尤其是他這種一直餓著肚子的餓漢,不要吃得太急,否則吃一下馬上就會吐出來。那就是男人一生的汙點,往後別想再抬起頭來了。
所以,人總是在和自身的動物性在對抗的,壓抑、控製那些動物的屬性和衝動,在力所能及裏延長所有的進程。不僅要顧此,也要顧彼。他是吃東西的那一方,對於被吃的人,要予以最大限度的溫柔體貼和尊重。隻有被吃的人也得到了滿足,這件事情才能稱之為一件快樂的事。
顧欽托著她,探身弄滅了台燈。外間還燃著一對巨大的龍鳳蠟,眼睛片刻就看清了。他們在四樓,窗戶是開著的,酒店臨街,能聽到汽車偶爾路過的聲音。還有深夜投宿客人同門童渺渺的交談聲。有幾聲狗吠,像從更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他們陷在這實實在在的煙火人間裏。
晏婉又歪了歪頭,等著他的答案。
“試一試就知道了。”他說。
睡衣的抽帶被他抽開。皮膚剛暴露在空氣裏的瞬間,因為冷氣而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但有溫熱的唇一寸一寸掠過去,像迸發的火星子,把她從裏到外一點一點燒起來。
她看到落地窗簾上繡花的纏枝,枝蔓糾纏,自下而上,難分彼此。晏婉摟著他,想著,人、動物、植物乃至自然萬物,其實有時候根本說不清誰更像誰,是難以區分的。
人類是有許多本能的,人類倘若放下自大自矜,隻被自己的本能驅使著,就變成了那纏繞的密不透風的藤蔓,潮熱黏膩的熱帶雨林,春時鬱躁的獸,風暴裏無依的船,顛簸無休止的浪,盛開的吐著蜜液的花……
他擁著她,像把人間春色抱滿懷。雨打嬌花,滿地梨花白。身上汗涔涔的,像淋了一場狂熱且善意的雨彙成的水流。春潮漸息,狂風初停,雨後泥濘。猛跳的心髒在漸自平息後歸於寧靜。
他的掌心輕輕抹去她額上的汗,手指被濕噠噠的頭發纏住了,扯得她頭皮一緊。“頭發……”
“抱歉。”顧欽微微笑起來,想起今晚她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壓住我頭發了……”
他把她的頭發擼到枕頭一邊,然後靠在她另一側躺下。女孩子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隨他緊緊挨著。像吃飽了飯的孩子,困意上來,還沒數到三就睡著了。
他其實不大習慣睡覺時旁邊有人。平日時配槍也總會放到觸手可及的地方。但現在因為顧及她,槍放得有點遠。對於他這種生長在軍營裏的人來說,總缺了一份安全感,因此格外清醒。他記得她那相當不老實的睡相,便一直在等著她翻動,好給她蓋被子。結果她隻是靜靜地睡著,十分安靜。
所以說,隻要夠累,就會睡得老實。他的唇貼著她的頸子,無聲地笑了笑。
他體會到一種陌生的力乏。精神卻依舊在亢奮中,好像想到了很多,但卻捕捉不到什麼頭緒,亂糟糟地糾纏在一起。想起以前男人們湊在一處,三兩句話後必定要往女人身上扯。
他們說男人在女人身體裏留下了東西,那女人就跟從前不一樣了。那些東西會讓女人悄無聲息地改變,帶著獨屬於他的印記。桑儀曾說過的,賀敬容在出事前是個十分溫柔慈善的女人,不是現在這樣的。他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將邪惡留在了她的身體裏,侵蝕了她、摧毀了她,所以她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一想到母親,呼吸便重了一些。氣息吹動了晏婉頸子上的碎發,弄得她發癢,於睡夢裏抬手抓了抓脖子搔癢。她的睡顏如此安寧,臉上有饜足後未退的潮紅。他想她一定是喜歡的,那麼從這裏出發的種子,落到她那裏,也會開出欣然如悅的花的,而不是他這樣的惡果。
晏婉在清晨小販的吆喝聲裏醒過來,眼睛緩緩睜開,看到男人的背影,在關窗。窗戶關得很輕,把外頭的嘈雜聲遮了一半在外頭。然後他又把窗簾合上,掩了要闖進來偷看新娘子的陽光。
窗簾一合上,男人的背影就看得很清楚了。裸著上身。收緊的腰線,深陷的腰窩,那裏昨夜迸發過叫她驚詫的力量……晏婉的臉往枕頭裏埋了埋,在他轉過身前忙閉上了眼睛。
晏婉感到身邊的席夢思沉了一下,男人的氣息就近在咫尺。他並沒有動,隻是靠得很近,似乎在看她。晏婉想起來自己還沒穿好衣服,有點慌,眼皮便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