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放下手,握成了拳。就算是太累,也不會這樣。但他現在沒有餘力去思考怎麼會這樣,血液似乎在一點一點升溫,眼見要沸騰了,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顧欽不再理會桑悅,立刻叫章拯送他回住處。桑悅沒跟上,但這樣好的機會,她可不會放過。叫了輛黃包車往顧欽家去,到了地方,敲開了門。秦叔見到她十分意外,“三小姐,您怎麼來了?”
“我在軍部看欽哥哥好像病了,我過來看看,他現在在哪裏?”
秦叔將她讓了進來,“爺好像沒病吧?不過一回來就上樓了。我去通稟一聲,說三小姐來了。”
桑悅拉住他,“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正好有重要事情同欽哥哥說。”說完蹬蹬蹬地上了樓。
顧欽的臥房門關著。她轉了一下門把,門沒有鎖。她的心跳得極快,有點慌又有點興奮。
晏婉和顧欽約好了今天去看電影,剛到了下班時間就有人在她辦公室外頭喊:“晏老師,有人找你。”
晏婉出去一看,竟然是桑儀。
桑儀因為走路不方便,平常很少出門,但為了弟弟的婚事,她還是必須要親自來一趟,才能顯出她的誠意。她在學校裏已經等了一小會兒了,看到學校裏女學生青春洋溢的麵龐,如嬌花、如朝陽,叫人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笑起來。
晏婉就自那些女學生中穿行而來,她個頭比學生們高一些,穿著淡茜紅色格紋洋裙,在一眾黑裙白衣的女學生裏十分出挑。因為年紀比學生們大幾歲,便少了些稚嫩。應該是家教不錯的女孩,人大方自信,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再看她身段,胸大腰細胯寬,十分動人的身姿,嬌而不弱——難怪弟弟會把持不住。
桑儀含笑望著晏婉,一直到她走到了眼前,臉上那欣慰的笑容都沒散去。晏婉隻覺得那眼神,就挺像她母親當年去相看兒媳婦……
“曹夫人,您怎麼來啦?是有什麼事情嗎?”
桑儀搖搖頭,“上回我過生日,良時把這個給我,說是你送給我的禮物。我那個弟弟也真是的,收了你的禮物,竟然沒有請你來,也太失禮了!”
桑儀從手袋裏拿了一幅小小的畫,乍一看像照片。那是晏婉本來打算送給顧欽的,後來覺得送給桑儀更合適,她還可以給顧欽再畫一幅。
“沒有、沒有,曹夫人您太客氣了,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我也不會別的什麼,就會畫畫。我是真心喜歡您,所以聽說您過生日,就想送份禮物給您,就是一點心意。”
“我很喜歡,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謝謝你啊,晏婉。”桑儀又仔細地把畫收回了手袋。
這會兒正是學生放學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嘈雜不說,有些學生打鬧嬉笑的也不看路,差點撞到她們身上。兩人便往僻靜的地方走,邊走邊聊。桑儀走了一小會兒腳就有些疼了,晏婉看出來了,扶著她到學校裏一個涼亭裏坐下,桑儀的丫頭就在亭子外等著。
桑儀覺得有些話並不需要拐彎抹角,應該早點說開來。她拉著晏婉的手,“你和良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晏往剛才就隱約猜到她是來說這個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桑儀把她的手握緊了,“不是因為他是我弟弟我才誇他,我們良時是個好孩子。他一直規規矩矩,遇到了你吧,那是真心喜歡得很了,所以才這麼魯莽。”
晏婉不解,“怎麼會?他很好,沒有魯莽啊。他對我很溫柔的,很顧忌我的感受。”
桑儀雖然已為人母,但同個姑娘家大張旗鼓地談論這個,也是有些難為情。她的丈夫就是個帶兵的,自是深有體會,那男人在床上的千軍萬馬之勢,也是挺叫人吃不消。所以曹司令雖然沒有外室,家裏也沒有小妾通房,但外頭的逢場作戲也是有的。桑儀並不惱,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鬆口氣。她以己推人,自然想到弟弟是個偉丈夫,又是頭一回碰上這種事,怕沒個輕重節製,惹得女孩兒不開心。
但現在的女孩子果然不比她們那時候,什麼話都可以說。她很喜歡晏婉這樣敞亮的性子。夫妻兩個人,最怕就是話放在肚子裏叫對方猜。人心隔肚皮,誰能事事猜得準?尤其是顧欽,性格更沉鬱一些,配晏婉這樣的,將將好。
“話雖如此,這事總歸是良時不對……大姐今天來,先要同你賠不是,再就是想問問你的意思,看看你有沒有什麼要求。還有,看看尋個日子,我帶著良時到府上提親。”
晏婉有些懵了,“他做了什麼事啊?”
桑儀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語氣更溫柔了一些,“晏婉,大姐都知道的。女人的貞潔金貴,他要了你的身子,一定會對你好的。你放心,良時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一定會對你和親家有個交代。”
這下輪到晏婉尷尬了,原來她們兩下說差了。晏婉忙擺手,“曹夫人,你誤會了,我跟他沒什麼,什麼都沒發生。”忽然想起了曹文清,怕是小孩子亂說話讓大人誤會了,忙接著解釋,“是文清少爺跟您說了什麼吧?其實那天就是我不小心在他床上睡著了,來不及回學校,就住下了。我占了他的床,他在一樓沙發上睡了一晚。”
晏婉這樣一說,桑儀明白是鬧了個大烏龍。她不會當這些是晏婉的托詞,確實也相信弟弟是會為了避嫌睡到沙發上的人。
她撫額苦笑,“嗨,真對不住,瞧大姐這辦的是什麼事兒!對不起啊晏婉。”
“沒事的、沒事的。”晏婉也笑起來。那天那場麵確實挺讓人誤會的。但桑儀這樣帶著誠意前來,也讓她心裏暖暖的。兩人相視而笑起來。
雖然事情不是桑儀想的那樣,但她很是深諳夜長夢多的道理。許是操勞過度,她近年越發覺得身體不如從前了,很想早點把弟弟交到真正對他好的人手裏。
桑儀又問了晏婉家裏的情況。晏婉倒也沒瞞著還有婚約的事情,隻說會同家裏人商量退婚。桑儀就知道,一家養女百家求,有婚約也不意外。但現在顧欽同她好上了,對於女孩家來說無異於拐帶了人家的姑娘。這事有些棘手,她必須拿出十成十的誠意來,才能讓親家息怒應允。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色也不早了,晏婉送桑儀到了校外,見她上了車才離開。往宿舍走的路上還覺得像在做夢,竟然這麼快就要談婚論嫁了。
回了宿舍,見離約定的時間還早,早上聽同事說知行書店又到了不少新書還有畫冊,她便決定先去書店逛逛。最近手頭還算寬綽,除了給育嬰堂的孩子買東西,還有些剩餘,花起錢來便沒有節製,買了本昂貴的畫冊出來。見旁邊花店又有賣粉色百合花的,似開未開,那若隱若現的團團淡粉色極其嬌嫩。想來種到顧欽院子裏很快就能看花了,那就真是“花前月下”了。這裏離顧欽的住處本就也不遠,晏婉便又抱了盆花,叫了黃包車往他家去。
秦叔同秦嬸正在院子裏說話,聽門鈴又響了,轉頭見晏婉站在雕花鐵門前衝他們招手,“秦叔,是我!”
秦叔忙過去開門,“晏小姐,你來啦?”暗暗納悶,今天姑娘是紮堆地來。
“師座在家嗎?”晏婉笑得俏皮。
“您來得巧,我們爺今天下值早。”
“那太好了,我還以為他要過陣子才回來。我路上瞧見這花好,就買了一盆。秦叔,您看看種在哪裏合適?聽說百合可以自己不斷地發,回頭過幾年長成一大片,一開花會好看死的。”
這花怕澇喜陽,秦嬸聞言也靠過來,三人在院子裏討論著哪個地方日照排水好,忽然見桑悅從房裏衝出來。不說衣冠不整吧,總歸有些淩亂,臉上也似乎帶著淚。
幾人具是一怔。晏婉問:“桑悅,這是怎麼了?”
桑悅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撞到晏婉,比剛才向顧欽自薦枕席又被果斷拒絕還讓人覺得沒臉。
一切本來都按著計劃進行,可結果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她摸進了顧欽的房間,聽見嘩嘩的水聲,顧欽在盥洗室裏衝澡。她躡手躡腳地在他臥房裏翻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鑰匙。偷眼從盥洗室門縫裏看到了他脫下的衣服都在裏麵,那鑰匙很可能就在他軍裝裏。桑悅算著時間,現在正是藥力最強的時候,那就先誘惑了他,再在他事後疲憊睡去的時候去偷鑰匙。
結果呢,那藥明明起了效用,她用盡渾身解數,也沒拿下顧欽,反而讓他斥責,質問是不是給他的茶水裏下了藥?她脫光了衣服站到他麵前,他卻是一拳頭迎麵就來——雖然他隻是砸了她身後的鏡子,但也把她嚇得不輕。那冷若冰霜的語氣,那輕蔑陰戾的眼神,簡直像有人左右輪著抽她的臉。她顏麵掃盡不說,往後恐怕就再也沒機會接近他了。
此刻乍一見晏婉,桑悅更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什麼也不說,衝著跑出去了。
晏婉覺得不大對,請秦叔跟去看看,她則是抱著書一路小跑進去。一樓沒有人,她直接上了二樓。
顧欽臥房的門半敞著,晏婉輕喚他的名字,“顧欽,你在嗎?”無人應答。
她推門進去,臥房裏沒有人,不過有件女人的胸衣,正以一個十分香豔的姿勢靜靜躺在床邊的地毯上。晏婉走近了,咬著指甲研究。粉色緞子,是個年輕姑娘的,不用說了,是桑悅的。簡直像舊式小說裏女人給的定情信物——好老土的做派啊!晏婉腹誹。心裏挺不是滋味。但她目測了那胸衣的尺寸,覺得自己處於優勢,心情也沒那麼糟糕了。她就是那種不管事情有多糟糕,都能迅速找到積極麵的人。
聽見盥洗室裏有動靜,她走過去,敲了敲門,“顧欽,我是晏婉。”還是沒人回答。
她輕輕轉了轉門把,門就開了。探頭看進去,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地鏡子碎片。顧欽正沉在浴缸裏,有氣泡從水底往上冒。晏婉懷裏的書還沒來得及放下就忙踩著碎玻璃走過去,蹲到浴缸邊。
“顧欽,我是晏婉。”她伸出一隻手去拍他的肩,手一觸到水,先把自己嚇一跳。雖然今天天氣暖和,但這水也太冷了吧!
“顧欽,你怎麼泡這麼冷的水呀,不怕生病的啊!”
顧欽從水底仰起頭,不知道是因為藥使得目眩,還是水迷住了眼,眼前的人很模糊,但身影和聲音都那樣熟悉。手上的疼痛帶給他的清明和藥力帶來的混亂在做廝殺。是晏婉!他緊緊提著的心緩緩放下去。她來了,真好。
他閉上眼睛,頭仰靠在浴缸邊上。
“顧欽,你怎麼了啊?”晏婉注意到水的顏色不大對,伸手拿了毛巾擦了下他的臉,他的臉很紅。晏婉把手放到他額頭探溫度,“你發燒了?你的手怎麼傷了?傷了手怎麼還浸到水裏啊!”她急得已經不知道該去看他的傷還是他的臉了。
手太柔軟,像有人在他心上輕揉。顧欽睜開眼,目光很陌生,眼角都紅了,像喝醉了一樣。因為那雙手的撫摸,心底一陣戰栗。
在他的傷口麵前,晏婉根本想不起來桑悅的事情。很奇怪,她就是對他有一種堅定的信任。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都可以相信他。這種信任來自對他的了解和感情,也來自她對自己的自信。
似乎不是發燒。“喝醉酒了嗎?你放點熱水啊。你的手抬高點,別再浸在水裏了,我去給你拿藥!”晏婉抬身去開熱水龍頭,正要去找藥箱,顧欽沒傷的左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讓她走開。
即便是泡了冷水,片刻,晏婉就感到滾燙的熱從他的掌心裏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