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晨月夕(1 / 3)

顧欽但凡有半點和孩子打交道的經驗,就該知道,小孩子的保證是沒有任何效力的。

桑儀生日那天,在望江樓定了間包廂,顧家幾個兄弟姐妹都湊到了一處。顧欽因對香玉棠曾有過解圍之恩,他親自登門去請,香玉棠哪有不應允的。顧欽知道她很有幾分傲骨,便也隻請她作為客人到場唱一折。

這意外的“客人”真叫桑儀驚喜非常,她聽得入迷,其他人雖不如她那樣癡迷,也都靜靜地陪著聽。但孩子卻坐不住。

曹文清聽得直打瞌睡,說想找張床躺著睡覺。文舉則責怪他,說應該請魔術師來表演助興。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就扯到了晏婉身上。

“早說了應該請晏姐姐來給媽媽變魔術,就變個大壽桃那種。可惜不知道晏姐姐住哪兒。”

顧欽被部下叫出去,這會兒還沒回來。曹文清一指他的座位,“我知道,晏姐姐就住舅舅家。”說完了才想起顧欽的交代,忙捂住嘴。但話說出去了,在座的人都聽見了。

桑儀聞言轉過頭,問他剛才說了什麼。曹文清怕舅舅生氣不敢說,可一直被教育要孝順父母,那告訴母親應該沒什麼吧?於是在桑儀的追問下,曹文清才小聲在她耳邊道:“我看到晏姐姐在舅舅家睡覺。”

桑儀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舅舅還說,不要告訴別人。”

桑儀點點頭,正色道:“那你以後在外頭不要亂說。”話雖如此,心裏卻樂開了花。

她以為那幾位小姐顧欽一個也沒看中,正想著再找幾位來,誰知道這個弟弟竟然動作這樣快,已經住到一起了嗎?但這有點胡鬧了,人家女孩子怎麼能這樣沒名沒分地就跟了他?想來是顧欽單身太久,碰上個女孩子,就像吃肉的人幹巴巴吃了半年素,哪有不露饞相的?但這樣不行,回頭鬧出孩子來,再去女孩家裏提親就不像話了。

她在這裏盤算,連戲也顧不上聽了。

桑悅把顧鉞夾到她碗裏的羅漢豆腐搗得稀爛。就知道晏婉是那種不要臉的人,這都公然住到顧欽家裏去了!雖然在賀敬蓉的壓力下,顧欽還是讓她進了軍部做秘書,但顧欽把她交給了一個叫林曼秋的機要秘書後就不管她了。平日裏見不到他人不說,連他的辦公室都沒機會進去。

那林曼秋是個性格十分難纏的女人,大學畢業後來這邊做秘書,人漂亮又能幹,特別愛指手畫腳充當前輩。桑悅什麼都不會,又不肯學,她本來目的就不是做秘書,她隻是想打開顧欽的保險箱,看看裏麵是不是放著地圖。

程義川越逼越緊,她都快喘不過氣了。她忍著不適,天天討好林曼秋,好不容易把她那把鑰匙給複製了,結果發現保險箱需要兩把鑰匙一起開。她從林曼秋那裏套出的話是,另一把鑰匙在顧欽那裏。但她平時見顧欽都難,怎麼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到鑰匙?

她的手機械地搗著豆腐,忽然被顧鉞按住了。桑悅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顧鉞的目光在那唱戲的香玉棠身上,人卻往她旁邊傾了傾,低聲道:“戳成這樣還能吃嗎?做這盤菜,費多大工夫。”

桑悅很不高興地放下勺子推開了碗。

“你這甩臉子給誰看呢?大姐的好日子,別掃興。誰得罪你了,哥給你出氣。你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哥嗎?”顧鉞別有意味地玩笑道。

說話間顧欽回來了,在桑儀身邊坐下。他一坐下就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大家看他的眼神透著古怪。他疑惑地望了望桑儀,“發生什麼事了?”

桑儀臉上收不住笑意,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看得顧欽渾身發毛。桑儀看了良久,才幽幽道:“我們良時是大人了。”然後眼眶竟然紅了,差點掉了眼淚下來。

這話就挺莫名其妙的,他本來就老大不小的了。顧欽眉頭輕輕蹙起來,“大姐這是怎麼了?”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曹文清埋頭扒飯,大家也都是一副“我們其實都知道但是不說”的表情。

“沒事沒事,大姐就是忽然覺得又老了一歲,有些感慨罷了。”

桑儀東西吃得不多,酒卻比平常多喝了兩杯,能瞧出心情很好。到最後散席的時候,竟然有了些醉意。

顧欽送桑儀回家,桑悅也要求一起陪著。在車上,桑儀因為醉了,坐不大住,顧欽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男人的肩膀厚且結實。

“記得大姐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這麼大。”桑儀比畫了一下,“像隻小貓。”她噙著一點苦澀的笑意,很多事情塵封得很久了,再打開來,先被那撲麵而來的塵灰迷了眼,言語也失了秩序。

“我掀開棉被,就看到你也盯著我,看到我就不哭了。大姐就想啊,怎麼小孩子出生的時候這麼小啊,他怎麼活呀?我摸了你一下,你的小手就抓住了我的手指頭,就像有人抓了我的心,被抓得又軟又疼。後來大姐做了母親,才知道你在娘肚子裏就吃夠了苦,所以才那麼小……我不知道,做母親的,怎麼狠得下心的……”

桑悅一直在暗暗琢磨怎麼靠近顧欽。對於顧家這個養子,她的記憶是從幾歲時在黑屋子裏發現快要餓死的他時開始的。但此刻聽桑儀的意思,原來是一出生就同顧家有了瓜葛的嗎?“母親”是誰呢?

顧欽怕桑儀酒後失言,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打斷她,“沒事,都過去了。”

桑儀眼中飽含著眼淚,然後想到什麼,倏爾笑起來。“是,都過去了……良時,大姐真高興,真的。看到你要有個家了,大姐那顆心就放下了。這麼多年,大姐也沒好好照顧到你,你雖然什麼都不說,可大姐知道你吃過多少苦。現在能有人能替我照顧你了,大姐高興,真的高興極了。”

顧欽聽到這裏大概明白了桑儀為什麼這麼說了,他看了眼曹文清,低聲問:“你說什麼了?”

曹文清低下頭,“舅舅,我不是故意說的,不小心說漏了嘴。後來是媽媽非要問的。”

顧欽有點頭疼,他確實不是故意瞞著桑儀,隻是怕桑儀知道後會心急火燎地去找晏婉,怕給她太多壓力。他溫聲同桑儀道:“大姐為我操了很多心,良時不是小孩了。”

桑儀閉上眼睛,臉上還有笑意,“對。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快點成家多生幾個孩子。大姐呀,要看著你們夫妻和睦、兒孫滿堂。”聲音漸漸低下去,人睡著了。顧欽調整了下坐姿,好讓她靠得舒服點。

桑悅擠挨著顧欽,見他們姐弟不再說話,便找著話說。但顧欽一直話不多,回答也就是“是”或“不是”,並不多做交談。桑悅最後笑著問:“欽哥哥你是不是和晏老師住到一起了啊?”

顧欽眉頭一蹙,看來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我們隻是在談戀愛,沒有住在一起。”

桑悅掐著手指頭,心裏憤恨。他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嗎?哼,什麼談戀愛,那些男人腦子裏在想什麼事情她可太清楚了。她必須要加緊了。她太了解桑儀了,肯定很快就要張羅他們的婚事。萬一他們結婚了,她就更沒有機會了。她恨顧欽竟然對她沒有一點意思,她不美嗎?她肯對他青眼有加,他竟然這樣無視她,簡直就是把她的尊嚴踩在腳下。還有那個晏婉,一想到她那個樣子桑悅就覺得恨。她有什麼資格嫁給顧欽,顧欽是顧家的人,這輩子也別想脫離顧家。對了,賀敬蓉,隻有賀敬蓉才能阻止他們!

程義川對於桑悅這種沒有效力的緩慢進展也是忍耐夠了,難得這一回桑悅主動聯係了他,要他想個能迅速“製服”顧欽的辦法。

沒過幾天,程義川拿了一包藥給她,裏麵有一粒黃豆大小的白色藥片。“想辦法把這個給顧欽吃下去。不過,為了往後你更方便行事,我的小悅兒可能要犧牲一點色相了。你要把握好時間,半小時左右開始起效,兩小時左右是藥力最強勁的時候,過了六小時差不多就失效了。”

程義川說著,指背在她臉頰上蹭了一下,“我絕對相信,從此以後,顧欽就會對你言聽計從。其實,隻要你願意,未來做大帥夫人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我們也可以一起合作,做更多的事情。”

桑悅咬住唇,他的話倒是給了她一些啟發。如果她嫁給了顧欽,那麼她就可以想辦法殺了程義川,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發生過什麼了,哥哥的兵權也就等於回到了顧家。

桑悅默不作聲地收好藥,一直尋找下藥的機會。

這一日,天氣反常的熱。顧欽從外頭營地回來,隻穿了件單衣。跟著他的幾個侍從官也都熱得滿頭是汗。南北局勢越發緊張,顧欽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北方軍這會兒又忽然派了專員來同他會談。因為來得突然,這邊早上才收到消息,而顧欽在營地沒接到電話。張鐵成派了人去請,才把顧欽請回來,他則是忙著準備會談的事情。

見顧欽熱成這樣,張鐵成忙放下手頭的事情去給他泡茶解渴。桑悅在暗處觀察了許久,見張鐵成去茶水間時忙跟上去,嬌笑著說:“張副官,這種端茶倒水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去忙正經事去。”

張鐵成正是忙得不可開交,謝過她,不忘交代,“記得拿櫃子上左邊那罐白茶啊。”

“欽哥哥開始喝茶了嗎?”

“對,師座原先隻喝白水,最近這陣子改喝白茶了。”張鐵成沒空寒暄,匆匆交代了兩句就走開了。

正好。桑悅先前還擔心這藥片有什麼味道,被顧欽嚐出來就糟了。

桑悅泡了一杯濃茶,端到了顧欽的辦公室。顧欽怔在聽下屬彙報工作,垂著頭在紙上寫字。桑悅把茶放到他手邊,等了半天不見他喝。便走近了,把茶杯往他麵前推了推,“師座,您用茶。”

聽到這聲音耳熟,顧欽抬起頭,見是桑悅,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然後依舊低頭看文件。桑悅等得心急,她要親眼看他喝下去才放心。

桑悅拿著托盤站在邊上。過了好一會兒,顧欽才注意到她還沒走,“怎麼,還有事?”

桑悅走近了兩步,又往杯子裏添了點熱水,“欽哥哥,工作雖然重要,好歹要注意身體呀,喝點水吧。”

那句“注意身體”讓顧欽想起了晏婉的囑咐,“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總是要他好好照顧自己,可她什麼都不會做,才是個需要被照顧的。想起晏婉吃他做的東西的樣子,顧欽啞然失笑,拿過杯子喝了口茶。這茶葉也是晏婉送的,說喝白茶能安神清火助眠,對他身體好。

桑悅見他喝了茶,終於放下心,“那欽哥哥你忙,我出去了。”

桑悅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著表。半小時的時候偷偷去顧欽辦公室看了一眼,他仍舊在忙,那樣子不像有事。難道是藥沒效力?不,她不信。她記得那時候就是喝完了程義川的一杯茶,她才失身的。他的藥有多厲害,她簡直不能更清楚了。想到這裏,桑悅銀牙暗咬。

又等了半小時,她又借故去顧欽的辦公室,可他已經不在辦公室裏了。她有點慌,忙拉住個過路的侍從官問,這才知道顧欽在開會。她暗自懊惱,這可怎麼辦,這時間選得太不巧了!

桑悅不安地在小會議室附近走動,差不多半小時後顧欽忽然從會議室出來,麵頰泛紅,步履明顯有些亂,不似平日裏那麼鎮定。桑悅迎上去,“欽哥哥,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顧欽擺擺手,“沒事。”頭暈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思維也開始混亂。走了幾步,一時忘記了要去什麼地方。身體裏有一種難言的渴望。

桑悅拉住他,“欽哥哥,你是不是病了?”她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她同晏婉很是要好過一陣子,知道她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今天故意在身上噴了個夠。

熟悉的馨香。眼前人的臉也有些扭曲變形,然後變成了另一張臉。顧欽下意識地抬起手,“晏婉?”但手還沒觸到她的臉,有一絲清明閃過,不對,不是晏婉。